他一下一下的铲着雪,才忙了一半院子就已经满头大汗了。
农村的地不值钱,每户人家都是这样,前院后院加起来能比县城小公寓大!他们家那是还没盖两层呢,有的人家后来自己搭房子,三层一盖,房间那是多的都用不完。他又铲了一大铲子雪,胳膊一使劲,一挥,算是给扔到角落里去了。老头放下了铲子,竖在那里准备稍微歇歇,起码去厨房弄口水喝什么的……结果却是听到外面又有了声响,还带着些哭声,似乎是不少人在过来。
曾姥爷有些疑惑了。
年初一拜年都是早上来的,怎么下午还有呢?
他走到门口去瞧,果然,他们家这条路上那是来了不少啊!而且这回来的人他就认识了——还算是原先的亲家呢!
陆云泽的爷奶居然来了!
自儿子死了,他们两家关系就断了,这爷奶也偏心小儿子,对大孙子那是看都没来看过,更别说过年过节给点压岁钱了。他们两家也几年多没走动过,各自住在各自村上,井水不犯河水,基本就是陌生人了。曾老头眉头顿时就皱紧了,稍微想想都知道……这肯定是因为陆文杰那事儿了。
那夫妻两个还关在拘留所呢!
他站在那儿,别人当然立刻就瞧见了,这次被拉过来增势的亲戚也伸手指着曾姥爷,“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天煞的!就是他呀!”老婆子抬手一拍膝盖,哭天抢地的,远远的就要往地上倒了,“曾国强啊!我们还当过亲家,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儿子啊!”
曾姥爷皱着眉,知道这事儿不好了。
他连忙往把院子门关上了,首先不能让人进他家门;可听到声音的邻居哪有不出来瞧热闹的,边上李婶子家姑娘都走出来了,一脸迷茫的看着这一群来势汹汹的陌生人。屋里头的陆云泽还在贺邵承怀里头睡着呢,听到那隐约的哭喊,按理说是不会吵醒他的,但却就是醒了。他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戳了戳身边也还在睡觉的贺邵承,“怎么了?大年初一的,哪来的人在哭啊?”
贺邵承被他刚弄醒,比他更懵。
陆云泽便躺在被窝里朝外面高喊:“姥爷!外面什么声音啊!”
“么儿!哎!你爷奶来了!”曾姥爷摇了摇头,烦的不行,觉得这个年初一真是晦气。他和这群人又没什么关系,那陆文杰和张红盼自己违法犯罪,送到监狱里去有什么不对?结果这就来找他麻烦了!
陆云泽一听,一愣,赶忙从床上爬起来了。
他也不嫌冷了,直接下了床,披上了挂在衣架上的大棉袄。贺邵承也有些疑惑,因为他在么儿身边基本听不到“爷爷奶奶”这个词,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陆文杰的父母来了。他的神情也瞬间严肃了下来,皱着眉抿着唇,一起套上了衣服推门出去。现在那一群人已经到门口了,只是曾姥爷没把大门打开,不放他们进来。
“天煞的呦!”老婆子和老头都哭着,指着曾姥爷痛骂,“你怎么那么心狠呢!我们家建海是走了,可文杰到底是云泽叔叔啊,两家沾亲带故的,你却把亲戚送到监狱里头了!”
跟着来的一堆里还有张红盼父母,她爹看到曾姥爷也气急了眼睛,“你个老头怎么这么狠心呢!我们家红盼儿子才三岁!才三岁!你就把他亲娘送去坐牢,曾国强,你还算个人吗?!”
一群人挤挤攘攘的,几乎把门口的路都要踩破了。
曾老头虽然平时为人相处很和气,什么事儿有的时候稍微吃点亏也就过去了,比如今天早上,哪个来他家拜年的小辈没拿十块钱红包?但是他也不是软包子,尤其面对这家本来已经断了关系,后又结了仇的亲家。
老头铲子一摔,“来我家门口闹了?陆文杰和张红盼两个,那是罪有应得!自己不做好人,犯了法,坐牢不是活该吗?国家法律里头写的清清楚楚,你要闹事怎么不敢去警察局?现在看我孤老头一个好欺负是吧?”
“姥爷!”陆云泽也板着小脸出来了,和贺邵承一起站在了曾姥爷身边,冷眼看着面前一群和当初陆文杰张红盼两人几乎别无二致的闹事者,“他们来干什么的?”
“谁知道。”曾老头烦躁极了,都想抽旱烟了。
“要不是你们!我儿子媳妇会坐牢吗?我孙子会没爹娘吗?”陆家老头子气的直摔拐杖,边上还有两个亲戚扶着,“曾老头,你可太过分了,我们好歹当过亲家,就为了一个外姓的小兔崽子,你把自己女婿的弟弟媳妇都送到监狱里去了啊!”
贺邵承在边上,目光冰冷至极。
他在张红盼手里,平时一般是见不到这对老人的;但是过年过节难要走动,等到陆老爷子和老婆子去看金孙时,他就会站在边上,继续打扫院子、洗衣服、洗碗。当时的这对老人虽然不至于像张红盼那样打他,但也根本没有把他当人看过,眼里只有陆壮壮一个。呵斥、贬低也没有少过。就算到现在,在他们的眼里,贺邵承依然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小兔崽子,是根本没有一个做人的权利的。
拳头又一次死死的捏紧了。
陆文杰和张红盼已经被送去了监狱,他也在么儿家有了户口了,无论谁都不可能再把他带走。虽然面对的都是一群来闹事的人,但贺邵承此时却完全没有了上一次的惧意,眼眸里只有冰冷。
如果院子的门没有关上,他现在肯定已经一拳头打到那两个人脸上了。
“么儿……让我去——”陆云泽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们是两个孩子,这群来折腾的人盯准了的显然是曾姥爷,倒也不必这么早去呛声。而且理在他们家这儿,不是说谁带的人多,谁的嗓门大就有用的。曾姥爷果然也不怂,更何况他已经看到自家村上的人围聚过来了——“你小儿子家自己犯了法,跑到我外孙学校去闹事,被老师报警不是活该吗?呸!你要不做错事,警察抓个鬼!”他啐了一口,那农村老头吵架的气势是陆云泽都没见过的,更别说贺邵承了,“犯法坐牢天经地义,我曾国强可没那么大本事让警察局关着他们!”
“而且谁和你是亲戚了?是!么儿是你孙子,可你们两个自他爹死后来看过他吗?建海还活着的时候你们就偏心小儿子,让他没了学籍考不上大学;现在更好了,大孙子不要就只疼小孙子!人心是偏的,但有你们这样偏到西边去的吗?!”
“你们也说得出口陆壮壮没爹妈这个话……”曾姥爷嗓子声音高极了,“我们家么儿有吗?被你们买回去打了三年、饿了三年的小贺有吗?怎么,之前都没见你们发好心,现在让我去体谅陆壮壮?”
“你……你……”老婆子气得手都在发抖,“你果然是六亲不认啊!妈了个逼的……”
“谁和你们是亲戚!”曾姥爷又啐了一口,“大年初一的嘴巴放干净点!过了年就要庭审了,等着法院判吧!该做几年牢就去坐几年牢,别在我家门口撒泼!”
那边张红盼的母亲却是呜呜的哭着,并没有像陆文杰的爹娘和自己丈夫一样怒骂。
两家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倒是配合的挺好的,她一边哭一边居然跪下来求求曾姥爷了,双手合着不停的摆,“我们家红盼小孩才三岁,正是需要妈的年纪呢……老曾,就当我求你了,去警察局把案子撤了行不行?那小孩儿你们也领走了,他现在不是过的挺好的么,我们家红盼之前三年也到底是养了他了,也没让人饿着,就是说没处好关系,不至于要去坐牢啊……”
她一边哭一边曲解了真实的情况,言语中的意思就是自家也没做什么对不起贺邵承的事情,只是当初买了他而已。可那不是不知道买孩子也算“拐卖罪”嘛,她女儿女婿也是无辜的啊。她也看到了陆云泽和贺邵承,跪完了曾姥爷又去求两个孩子,“我们家红盼不懂法,好孩子啊,她到底当过你妈,你别记恨她呀!她可能是打过你,但那都是当年的教育自己孩子,都是为了你好……怎么能算虐待呢?”
此话一出,就连陆云泽都被他们家的无耻震惊了。
果然能养出张红盼这种无知又泼辣,自私又恶毒女人的家庭,本身三观就是有问题的。他一口气哽在喉咙口,感觉自己都要气死了;而边上的贺邵承却只是平静的抬了抬眸。
“是吗?她冬天只让我穿着一件陆文杰的旧衬衫是对我好?拿着火钳烧我的背是为了我好?下雪天罚我不准进门睡觉是为了我好?”
“这三年,只给我吃要放馊了的馒头和米饭,也是为了我好?”
“那你去监狱里探视的时候,记得帮我谢谢她。”
他的心口虽然充满了恨,充满了怒,但因为已经有了一个温暖的家,两个会给他出头的家人;贺邵承看着这群无理取闹的人反而觉得可笑了起来——因为他们所有的闹都只是不甘,只是被戳到痛点后的挣扎罢了。
张红盼和陆文杰进了拘留所,这群人找不到能够把他们放出来的办法,所以才来了他们家门口。
曾家村的人也过来了,李婶和她男人更是虎视眈眈的在边上站着,和其他关系熟的婆娘对视一眼,瞬间就默契的开始指指点点了起来——“自己作孽,买了小孩还虐待孩子,被警察抓去坐牢不是活该吗?你说你要能好好对这个孩子,现在至于要坐牢吗?”
“所有事儿都是自己做的,后果也该自己承担呗,镇政府都来宣传法律法规多少次了,还以为现在是旧社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