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鸡腿和刚刚进入中国市场的肯德基炸鸡不一样,没有面粉裹起来的皮,只是涂抹了腌料,炸熟了撒点辣椒粉孜然粉。一口下去,外面的鸡皮都脆脆的,里面的肉则能挤出汁来,鲜嫩极了。陆云泽吃了一个,还有些想吃,但又怕吃太多晚上回去就不吃饭了。于是贺邵承又拿了一个出来给他,让么儿先咬了一口,尝够了味道,才自己把剩下来的吃干净。
曾姥爷这会儿也到家了。
他已经买了菜在烧饭,桌上是刚刚办好的商标文件。生产许可证还需要先检测产品,因此他想着过两天就回乡下去炒一锅辣椒再说。陆云泽把剩下来的三个鸡腿放在了碟子里,又和贺邵承一起去拿筷子、碗、碟,盛饭了。有姥爷在,吃饭的时间都提前了不少,不用他们两个人再忙活什么。三个人坐下来,曾姥爷先把今天拿到的什么文件给外孙和小贺看了看,接着又夹了一筷子青菜,道:“这要开个厂子……事情还挺多。”
陆云泽低头看着办理生产许可证需要提供的文件说明:“填好了这个表……要有检查人员过来的……姥爷,要不先去谈一家能够租用场地的罐头厂?直接把罐头厂的地方写上去,卫生环保检查应该也就没问题了。”
“也行吧。”曾老头嚼了口米饭,“我也在想这个事呢,填家里头肯定麻烦……那我明天还是先谈地方去。之前打听过了,就在咱们村附近,有个叫笑口开的食品厂,生产水果罐头的。我去问问……”
“记得带上钱。”陆云泽把文件又给了贺邵承看,“对了,姥爷,健康证的事情也得办起来,明天先去医院和医生约上,后天早上空腹去做个全面的检查。”
曾姥爷点头,全听外孙的了。
他在外面忙了一整天,也没睡午觉,吃完饭就困了,要去自己那屋里头吹风扇。陆云泽帮着填了一点需要提交的表格,贺邵承则在他身边快速的把布置的作业写完了。课本是新的,文具也是新的,只有用的那一只英雄钢笔是一个多月前买的。不过他对六年级的课本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只是快速的翻阅了一遍,所有的知识点就已经记在了心里。
“么儿,你的课本给我看一下。”贺邵承把自己的几本书放在了边上,要了陆云泽的来看。
陆云泽把书包给了他,目光还落在文件上呢。
电风扇吹的纸张不停的晃动,不按着就可能被吹走。彼此的发丝也不断的飘来飘去,其实到应该剃头的时候了。陆云泽在想着辣椒酱生产的进一步事宜呢,贺邵承已经在他身边把大半本初一的语文书看完了。
他知道自己的焦虑来自于和么儿的分开。他不是受不了陆云泽认识新的朋友,只是无法接受对方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所以他打算自己回到么儿身边。
晚上九点,陆云泽去冲了澡,穿着睡衣湿漉漉的坐在床上擦头发。贺邵承把语文书还给了他,剩下来的数学和英语则打算明天再看。他也去洗了把澡,因为用的是一样的沐浴露,身上的香气都是差不多的。淡淡的柠檬香飘在了空气中,陆云泽又把毛巾拿过去给贺邵承擦,仔细的把他耳窝里的水也擦去了。
“洗完澡不要忘记擦干耳朵呀。”他絮絮叨叨的叮嘱着,“水珠落到里面去,可能会得中耳炎的……”
“嗯。”贺邵承点头,接过那已经潮湿了的毛巾,放到了床头的柜子上。
第二天,两个人又一块儿上学去了。
曾姥爷一大早先去了医院,挂了号找了医生,略有些心疼的交了三百六十块钱,按照外孙说的,预约了一个比较全面的身体检查。他农村人,没工作,这会儿是没有医保的,只能自己掏了所有的检查,放在过去哪里会舍得。也就是现在有钱了,又需要办那个健康证,曾姥爷才头一回说做个体检。
钱都付了,也没机会退了,老头心疼的摸着钱包,又去食品厂和别人谈租用机器场地的事情了。
这会儿不少厂子都在经历着国有私有的改革,一方面是个国营厂没错,但另一方面,政府其实已经开始鼓励老百姓私有一部分,推动厂子和私有经济的合作了。曾姥爷这会儿说想租个场地生产、并且借用灌装密封机,厂长还颇为严肃,先说要汇报领导,开个会才能答复。曾姥爷也表示理解,留了外孙租的房子里的电话,这才回去了。
他当晚吃了饭,过了八点就按照医生说的没再喝水,第二天一早直接去医院,拿着缴单子开始排队做检查。
抽血化验这些都是小事,找个胸片,做个心电图也都简单。最让曾老头犯怵的还是那什么胃镜,那么长的一根东西吃到肚子里去,哪里能舒服呀?但他也怕医生,看着那小伙子喊自己,还是抖着手坐下去了。接下来的事情曾老头简直不想回忆,他瞪圆了眼睛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胃粘膜,一边泛着恶心一边又没得吐。
医生把管子终于抽了出来,一边写检查结果一边告诉老爷子:“幽门有个溃疡,给你开点药,回去吃两个疗程。”
曾老头在边上喘气,听说自己胃上有溃疡,还挺诧异,不过还是乖乖的付钱拿药了。剩下来的检查也差不多,走了一圈之后最开始的验血也好了,一并拿给昨天的医生,开了一份体检健康证明书出来。他拿着这张单子回了家,自己先吃了一粒药,觉得还挺新奇,第一次认识这个叫“奥美拉唑”的东西。这会儿外孙和小贺也回来了,他就赶忙去开了门。
第34章 眼泪
“胃溃疡?”陆云泽有些惊讶,他记得姥爷的胃癌就是在幽门,是一个溃疡型的胃癌,等到后来终于开始疼了,去医院检查的时候,直接就说是恶性了。
原来在十年前……这还只是个小小的溃疡。
“对啊,都没什么感觉。”曾姥爷给他瞧了瞧药,“医生给开四盒这个,让我吃完。哎,那胃镜可太折腾人了,姥爷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做了……”
陆云泽眨了眨眼,面孔却是立刻就严肃了,“不行,姥爷,咱们得听医生的。等着四盒药吃完,我陪姥爷再去医院做一次胃镜。”他十分认真,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就算曾老头觉得挺没必要的,又和外孙挣扎了一下,也没能改变外孙的态度,只能苦哈哈的答应了下来。
贺邵承在边上翻阅着小学六年级下学期的课本,是他和班主任借过来的。
他儿时跟着母亲学过德语和英语,英文的语感十分好,白天自习课已经把英语课本翻阅完毕,这会儿正在看数学。他抬头看了一眼么儿,感觉到对方此时的态度格外严肃,心里也有些讶异。不过想到毕竟是有关曾姥爷身体的事情,贺邵承又低下了头,没有多想这些事情。
数学教的几个公式被他记在了心里,尽管心里明白自己肯定不会有任何的问题,但他还是没有告诉陆云泽明天自己就会去参加跳级考试。
他想要直接走到么儿的教室里,坐在么儿的身边。
陆云泽还在那拉着曾姥爷,教育他注意身体的事情:“胃里都有溃疡了,姥爷,辣酒这段时间都绝对不能喝,以后也要少喝,顶多去买一点啤酒。其实烟也是……直接抽烟草对肺特别不好,咱们少抽一点,如果能戒掉更好。”
曾老头愁的头发都要全白了:“么儿,饶了姥爷吧,姥爷都抽烟草这么多年了……你给我外面的香烟,姥爷也抽不惯啊!”
“可那对身体不好啊,”陆云泽抿着唇,小脸认真极了,“年纪大了就该注意身体了,现在没生病所以不重视……可以后呢?”
曾老头叹了口气,虽然知道是这个理,但到底这会儿他还没病过呢,并没有办法像外孙这样严肃对待。他摇了摇头,“人哪有不死的?姥爷就这点爱好……也不求活多长,每天这口烟就和饭似的,哪说断就能断的?么儿呀,饶了我吧!”
他话一说完,就见陆云泽的眼眶湿了。
陆云泽还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呢,但到底是阻挡不住发酸的鼻根,眼眶里这会儿已经蓄满了泪,稍微眨一眨就能落下来了。他也不说话了,知道自己只要开口就能带上哭腔,太不体面了。可他真的没有办法冷静,贺邵承上辈子给曾姥爷找了那么多医生,最后都救不回来对方,癌症扩散到全身,最后每天都得打吗啡才能不疼……
他真的不想姥爷再生病了。
贺邵承感觉到忽然安静了,又抬起头看身旁的么儿,接着就是一怔。
他的么儿……哭了?
曾姥爷坐在椅子上,这会儿瞧着外孙绷着小脸的样子,心里也一惊。他是鲜少见陆云泽哭的,小东西又有主见,这一个暑假就忙出了一万多块钱的入,在他眼里都能算是个小大人了。可这会儿又给哭了,还是因为他健康上的事情,曾老头心就虚了,又带着些心疼,终于服了软:“行……行,姥爷听你的,姥爷都听你的!”
他伸手给外孙擦了擦眼睛,粗糙的拇指上还有着这辈子都洗不掉的黑印子,“就这点事儿嘛……又掉金豆豆了。”
陆云泽自己揉了揉眼睛,沙哑的“嗯”了一声。
他这样说了,曾姥爷今晚果然就不抽烟了,上楼睡觉前还很老实的刷了个牙。贺邵承后来也没有再看书了,只是安静的在边上陪着陆云泽。陆云泽自己又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大脑里忍不住的回忆起了上辈子的事情。他想起了和姥爷告别的那一天,想起了自己在贺邵承怀里痛哭不止的那一天,也想起了人生的结尾,贺邵承一边流血一边嘱咐他去香港的那一天。
情绪控制不住的低落了下去,陆云泽又揉了揉眼睛,把眼眶都揉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