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大概刚下了一场暴雨,李素君开了窗户透气,云蓁闻到一股泥土的腥气,她默不作声地吃早餐,李素君坐在旁边,看着她吃。每天的每天都很雷同,云蓁分不清眼前的一幕是否和昨天不差分厘,她的日子里每一秒都是虚焦的,她记不起昨天早晨是不是也是如此场景,她吃了些什么,李素君又说了些什么。
云蓁背上书包,穿上鞋,低低说了一声:“我去上学了,妈妈再见。”
李素君正在拾碗筷,闻言头也不抬地说:“去吧。”
暴雨刚刚逝去,清晨的阳光很稀薄,云层也像一缕缕轻烟,空气里都是还未来得及窜热的水汽。云蓁出了电梯,沿着一条长长的碎石小路抄近道走出小区,一只流浪狗觑着她聪颖地躲在杂草里,黑亮水润的眸子一直目送着她走出侧门。
行人寥寥,云蓁走到公交站旁,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六点四十四分,离下一站公交到站还有一分钟。从海桥路到省实验大概有十五分钟车程,她每天都像是定格动画一样在规定的时间出现在规定的地方,一旦错了一个时间点,她的整篇生活就会随之被打乱。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很可疑,云蓁从来不大关注人群、四周,可是今天她不断地向自己发出提问:昨天也是这样吗?
她想不起来。
同质化的生活已经把“习惯”这个词浇铸到了她的身体里,从头顶封死了,让她不敢、也无法下一个确切的论断。
她抓着公交车扶手盯着窗外发呆,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李素君就会对她进行无数次的提醒,你要努力学习,只有知识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你不能在起跑线上被落下,你只有考一个好大学才会有一个好人生。每当说起这些话时,李素君的眼睛里就会燃起一种强烈又古怪的希冀,云蓁被李素君一吨又一吨地背上这些希冀,一年又一年。
申奥了,大地震了,前所未有的雪灾了,北京欢迎您了,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了。云蓁慢慢长大,身材变得修长,李素君眼角爬上细纹,两鬓生出银霜。
她被一位刚刚上车的老奶奶抓了一下衣袖,公车启动得太急,惯性让她没站稳,云蓁顺势扶住她。电光石火之间,云蓁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整个世界突然被抽离了空气,甩到了外太空,真空让她能在脑海里彻底重现昨日的情景,伴随着自己如雷的心跳声,云蓁意识到:昨天也是这样,她被一个老奶奶在公交车上抓住了衣袖,而她接下来会对她说:——
“谢谢你啊,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