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司令大笑,扬鞭作势要打。她与手下玩闹一番,转过脸来。此时群盗纷纷站起,手持兵器。整个营地中气氛为之一变。她口气亦大为不同,说道:“小兄弟看出我这是贼窝子,还要送上门来,真是好大的胆色呀。”
傅易说道:“景州已经大乱,若只为打劫,何须乔装改扮。我看司令是聪明人,应当是能用言语说动的。”
雀司令“哦”了一声,笑道:“那你要与我说什么呢?”
傅易竟不答。韩松转脸看他,见他双睫低垂,并无表情。片刻后说道:“我与张将军打过交道。他部卒如何驻扎,如何号令行止,我都熟悉。司令若能收留我二人一宿,我便与你分说一番。”
雀司令闻言一愣,脸上浮现出讥嘲的神色,说道:“我当你大成官兵多么忠义。怎么为讨一口饭吃,就能出卖军情了?”
傅易并不反驳,只道:“这交易如何呢?”
雀司令哈哈一笑,说道:“小兄弟,我与你说实话。你看这装扮只是个画皮,但我只要穿上,旁人也不敢细看。若真装得像了,才费我功夫呢!”
她语调里满是戏谑。傅易听了,点点头,说道:“这也有道理。但这孩子两日里没吃什么东西,我怕她撑不下去。虽说谈不成生意,还是想请司令日行一善,救济些饮食。”
他说得是十分坦荡,韩松饶是迷迷糊糊的,也不由一阵迷茫。再看那对面的雀司令,亦是双目大睁,仿佛难以置信。她上下端详傅易一番,忽然面色一沉,冷冷道:“狗官还想缴强盗的税不成?你便是有天大的来头也在百十里外。这荒天雪地的,真当我不敢剁了你吗?”
她短鞭一振,打出一声脆响。数十披甲的强盗都聚拢上来。韩松趴在傅易肩上,听他缓缓吐息,仿佛从胸腔里呼出一口气来。然后他弯腰松手,让韩松站在地上,伸手从背后解下斜背的长枪。
那雀司令笑道:“你觉得你能带着这小孩儿打出去?”
傅易坦然道:“恐怕不行。我也与司令说句实话。我入景州时有两千兄弟,如今身边只剩这个孩子。她若死了,我也没面目活下去。”
他把长枪一横,环顾四周,说道:“但今日我死之前,至少能杀七人。”
他一字字道来,语气十分笃定。群盗中有人破口大骂起来。忽然铿铿两声裂响。韩松往地上看去,只见两支羽箭落在地上,各自断成两截。
傅易一手收回斜劈出去的长枪。枪尖一挑,半截箭头跃起来,落在他手里。他抬头望向群盗,其中有个持弓的人,竟退了一步。傅易笑了笑,又道:“还得加上车里那位。”
看他站立方位,不觉间竟与营地中央那辆牛车仅有数步之遥。营中陷入沉默,一时间只听得营火噼啪作响。雀司令嘿了一声,森然道:“打雁的被雁啄了眼,我道郎君小看我是个强盗,怎料郎君却是来打劫我的。”
傅易仍然语气平静,说道:“张缄部中的铠甲,恐怕凑齐一副也难。司令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想必是有要紧事在做。何必和我浪费时间?我不过是路过的野人,讨一点食水,这就走了。”
忽然有人哈哈大笑,说道:“看看这世道,当真是乾坤颠倒,阴阳易卦!”
那牛车车厢里伸出一只手,把布帘一撩,里头钻出一个中年男人来,站在车前的横木上。此人身材矮小,头顶高髻,穿一身广袖的青色袍服。他面带笑意,看着傅易,嘴里抑扬顿挫,念道:“打劫的被劫,杀贼的被杀。明明是雎阳子弟,却要自称野人家。”
雀司令仿佛吃了一惊,道:“上师……”
那人把手一摆,雀司令颇有些不服气,却不再说话,群盗也无一做声。他从车衡上跳下来,一派悠闲样子,负手向傅易走来,道:“这位长官高姓大名啊?”
傅易双眼望着他,仿佛有些忌惮,说道:“败军之人,姓名不足挂齿。”
他不答,那人也不恼,施施然道:“贫道姓何。”
他向雀司令点点头,雀司令厉声号令,群盗轰然响动,纷纷散开往营中各处去了。片刻后篝火前只留下这道士,雀司令和傅易韩松四人。何道士把广袖一弹,往篝火前指了指,说道:“绝地相逢,何其有缘!老弟既然来了,不如坐一坐,也让我一尽待客之礼。”
傅易说道:“道长若有心帮忙,不如请司令拨一点食水,我们拿上就可以走了。”
何道士道:“这位朋友,你来时不是要借宿吗?我看可以嘛。不如在营中休息一宿。明日要去哪里,还能送你们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