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苏铭并不觉得周旭尧好看,就像他现在也不觉得郑少巍好看了一样,他在郑少巍身上从来没有找到过自己的价值和存在,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觉得自己存在的价值就是“扮演”云青岑,就是讨好郑少巍,而他的事业,只是他在郑少巍那里实现了“价值”之后的奖赏而已。
那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像郑少巍养的狗,需要朝郑少巍摇尾乞怜才能得到“狗粮”。
所以他“爱”上了郑少巍,因为只有把一切归于“爱”和“自愿”,他的尊严才不会被打垮,他才不至于陷入更深的绝望里。
离开了郑少巍以后,他开始给云青打白工,最初的时候,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想用自己的妥协得到云青的帮助,只要云青帮他洗白,以他的粉丝量,肯定会有其它的经纪公司愿意签他,他可以东山再起,脱离了郑少巍,他能找到自己的其它价值。
可事情的发展方向并没有按照他想象的走,为了云青的这个公司,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天花了很多时间浏览网站,寻找更好的办公地点,更好的工厂,为此每当他发现一个比较好的地方时,他都会马上过去,为了给云青省钱,他有拿出自己曾经穷困时候学到的讲价技巧。
他慢慢的变回了以前的自己。
那个不富裕,没有粉丝,头顶没有聚光灯,在世俗中摸爬滚打却没人会庇护他的人。
只是苏铭却不觉得痛苦——可能在很多人眼里,他从天堂再次坠落到了地狱,但他却得到了久违的自由。
他不是粉丝眼里那个完美的偶像,也不是父母眼里那个负担起家庭重担的孝顺儿子,更不是郑少巍眼里的云青岑,他是个软弱的,卑怯的,无法面对自己的人。
而在云青面前,他不需要掩饰,不需要强装强大,他在云青面前就像一个婴儿。
云青夸他的时候,他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满足感和归宿感。
苏铭嘴角的幅度变平,他看着周旭尧,第一次对人露出了充满敌意的眼神。
周旭尧却笑了,他在云青岑的耳边说了句话,苏铭的手莫名的开始抖。
苏铭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周旭尧说话的时候,他却怕得脑子发懵。
他觉得周旭尧看出了什么,又觉得周旭尧把他看出来的东西告诉了云青。
好像他的卑劣再一次被摊开了,被摊到了阳光下,任人评判。
然后他看见云青站了起来。
在公司的白炽灯照耀下,云青像是白玉做的人,致又没有生气,没有血色,他面对着苏铭,对苏铭说:“是有什么好消息吗?过来。”
苏铭乖巧又木讷地走过去,他在走过去之前捡起了刚刚落在地上的平板,他没有看周旭尧,几乎把周旭尧当成空气,眼里只有云青岑。
云青岑坐到了单人沙发上,没有继续跟周旭尧坐在一起,这让苏铭好过了很多。
“账单。”苏铭献宝似的把平板擦了擦,然后打开表格给云青岑看。
上面有这段时间的支出,还有益,以及抛出了成本之后的净入。
负数。
因为云青岑要的不是挣钱,他是在贴钱卖木偶,工厂报价一个木偶的成本价是三十二,但云青岑只卖二十。
卖的越多,云青岑亏损的就越多。
但苏铭不知道这是必然亏钱的生意,他以为这只是一个营销手段,所有店面刚开张的时候都会打折扣,甚至赠送,可这些前期投资多数都是值得的,前面亏钱,是为了后面挣更多钱,所以销量才是苏铭最在意的东西。
“开售到现在卖了十六万个。”苏铭高兴地对云青岑说。
云青岑看着苏铭的眼睛,对苏铭说:“靠近一点。”
苏铭愣了愣,他有些闪躲的左右看看,但还是走到了云青岑跟前,蹲在了云青岑的面前。
虽然苏铭并不像周旭尧那样了解云青岑,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云青一定不喜欢有人俯视他。
云青岑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指头圆润,骨结分明,这只手缓缓放在了苏铭的头上,轻轻揉了揉。
这是很温柔的动作,苏铭在这样的“爱抚”中,慢慢放松,又忽然感觉到了一阵无法言喻的悲伤,他的情绪忽然就崩溃了,像个孩子一样扑倒在云青岑的腿上,他埋首在云青岑的大腿,哭湿了云青岑的裤子。
而云青岑却像个“慈母”一般,抚摸着苏铭的头发,又拍拍他的背。
苏铭哭够了之后才觉得羞耻,但是当他抬头,云青岑看向他的目光中却并没有鄙夷,而是平静,好像他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他担心云青会说他“不像个男人”,但云青什么都没有说。
苏铭擦了把眼泪,就听见云青岑开口:“你看,你用心做事也能很厉害,是不是?”
苏铭点点头,有些窘迫地笑,然后借口“我去上厕所”,就躲了出去。
等苏铭走后,周旭尧才对云青岑说:“他看你的眼神就像我当年看你的一样。”
周旭尧并没有把苏铭看在眼里,如果是十年前,可能他还会对苏铭有敌意,觉得苏铭又是一个潜在竞争者。
但现在他不会这么觉得。
他从苏铭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又庆幸自己是在云青岑还活着的时候遇到的云青岑。
云青岑笑道:“以前的你比他还要脆弱。”
周旭尧不同意这个说法:“怎么可能?”
云青岑只是笑。
当年周旭尧没比苏铭好多少,他们当时都对人生充满了迷茫,但是周旭尧比苏铭更惨的是——他的师傅死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绊没了。
他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了师傅之后,那些曾经还会给他打电话约时间的客户也不再打电话了,他几乎被宣告了“死亡”,社会性死亡,他活着,能走路能说话能吃饭,但没有人会记住他,他就像一个幽灵。
云青岑当初遇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是一只幼狼,他还不知道怎么把自己伪装成羊,所以在人群中找不到自己的位子,只能咆哮着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看起来穷凶极恶,其实他只是一根紧绷的弦,轻轻一碰就会断,有脆弱而绝望的美。
正是因为周旭尧当时的“美”,云青岑才会接近他,也是云青岑的存在,让周旭尧又“活”了。
只是现在的周旭尧已经找寻到了自己新的位子,变得成熟,只有在面对云青岑的时候,内心深处那个孤独又绝望的小男孩才会探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