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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云罗】第十一集 草露沾衣 第五章 欲速难达 始见深痕

作者:林笑天

字数:9287

2020/08/07

第五章 欲速难达 始见深痕

吴征还是没有一觉睡到懒得手足发软的福分,虽是累得精疲力竭,睡到半夜

还是自然醒了过来。看看窗外挂在空中的明月,听听营里巡更的锣声,吴征长出

了一口气,摇摇晃晃坐了起来。

都已记不起多久没有这样失眠过。吴征分明觉得气息散乱,脑门里还隐隐作

痛,可思绪却不知为何,始终不愿停下来似的,转转悠悠,左思右想,异常地亢

奋。

上一回,是帮着菲菲的时候才这般殚精竭虑,寝不安睡不宁吧?吴征自嘲地

一笑。

其实一直到了今时今日的地步,吴府里深不可测的实力,堪比任何一家顶尖

门派的巅峰之时。已有的两位十二品高手不说,就是吴征自己也迟早要登临绝顶。

且以他的经历和条件——杀过十二品高手戚浩歌,独斗过天下前三的丘元焕,日

常还有另一位天下前三的祝雅瞳与迟早是前三的陆菲嫣陪着修行。吴征要是三五

年里达不到十二品,对他而言都是失败!这样一座府邸,可是吴征依然只把这里

当作一个普通的家。

家,就要有温情,有厚意。一个家里总有人正混得风生水起,有了好事,就

得带着大伙儿一道沾光。也会有人正诸事不顺,家人就得提携着他共同前进——

除非是个无可救药的败家子。非如此,家不足以兴旺,也不会诸事都同心协力。

吴征对柔惜雪没有当年对陆菲嫣非救不可的执念,但柔惜雪也不是个【败家

子】。在床沿坐了会儿,吴征还是一拍大腿喃喃自语道:「要不还是尽力帮一帮

吧,或许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活得久些呢?」

柔惜雪身上的伤不仅会在今后让她越发受之折磨,也会大大影响她的寿命。

就像风湿病人,病越来越重,苦痛也就越发难忍,到了最后,生命就全成了煎熬。

而人的情感之复杂,有时难以说清。吴征想想柔惜雪今后每日受心灵与身体

两处大伤的折磨,多少也觉得同情与可怜。道不明这股情感来自何方,或许因为

她是自己几位最亲近女子打心眼里尊重的人,或许是人均有恻隐之心,也或许是

接触得久了,了解得多了,越发能体谅她从前的不易,也就更为尊重她的坚韧不

拔。

心生尊重之时,便会有诚心相助之意。

反正睡不着,吴征索性喝了口凉水胡思乱想起来。柔惜雪心智之坚韧,若无

桃花山一事,或许她还会继续隐忍下去。当时霍永宁孤身一人,她与祝雅瞳若是

联手,霍永宁凶多吉少。换了任何一人都会有良机不可失,失之不再来的想法,

选择搏一搏再也恰当不过。

失策的地方,便是柔惜雪终究修行日久,对人世间复杂的情感,尤其是骨肉

亲情理解不透。祝雅瞳袖手旁观,集中全力自保在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这

不怪柔惜雪,她一个自幼就是孤儿,还落发修行的尼姑想要懂得骨肉亲情,太也

强人所难。与祝雅瞳的矛盾正因互相的不理解,柔惜雪始终无法理解师妹弃万般

于不顾。一直到她决定孤注一掷的那一刻,她都没理解祝雅瞳。

按吴征的判断,柔惜雪的脆弱其实应始于此时。孤注一掷,成功了便是不世

奇功,失败了就是自暴自弃,历来如此。柔惜雪在当时就是一心的不成功便成仁,

之后苦心孤诣二十年的一切一朝尽丧,她坚韧不拔到难以想象的意志,在这一刻

骤然开始龟裂……

之所以没有崩溃,同门在给她关爱的同时,也从未放弃过希望。被现实蹂躏

得支离破碎,信念在不断崩塌的柔惜雪,才由此百无聊赖地活着。

吴征也是直到今日才发现了这一点!

这段一晃就过了两年有余的岁月里,冷月玦无数次地给她鼓劲,给她展示着

希望的光芒,可是柔惜雪并未像意料之中的再度站得笔直。她摇摇晃晃地起身,

在搀扶下仍是一跤又坐倒。言语的鼓励,只是让她麻木地完成一件又一件事。给

她重生的天阴门,最终只让她觉得自己已然没有什么作用,了了个大心愿,活着

的目的又少了一样。再激励她培育一支精中之精的强军,换来她触景伤情,自怨

自艾。

饱经风霜的二十年里,柔惜雪一定有无数次的触景伤情,自怨自艾。但都没

有这几日教学武功时来得多,来得深。从前再艰难,她自己的希望不灭,源于那

一身强悍的武功修为。现今已在好转,可她心若死灰,因为所有的一切,她都只

能旁观。尤其是教武!她一定有很多话想和营中的将士们说,也有很多地方想亲

自演示一遍,让人看看这套武功最强的威力是何等模样,练起来也能事半功倍。

可她做不到。

——吴征赫然念及此处,又赫然想通,才赫然发觉了从前一直疏忽的地方。

柔惜雪失去的不仅是她心心念念想要维护的宗门,还有她自己身上的东西。顶着

两名恶魔的身体采补与心灵受辱,还能修到十二品的功力,个中的艰辛曲折外人

难以想象。她为天阴门付出了一切,在吴府里众人待她也都着眼于天阴门,不免

疏忽了她不仅是天阴门掌门,她也是柔惜雪,一个有在乎珍惜之事,活生生的人。

也幸亏她足够坚强,才能在那么的苦难曲折之下苟活至今。

吴征自己揉了揉太阳穴。尽力帮一帮是句随口可出的简单话,真要做起来可

不容易,更怕的是给人希望,希望又再度破灭,那对柔惜雪不啻于灭顶之灾。话

又说回来,吴征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时间。毕竟当年和陆菲嫣躲在一方小天地

里悠哉闲适,全无外人打扰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或许再不会有。

吴征漫无目的地乱想了一阵,屋外脚步声又起。来人虽已刻意放轻,在院门

外还犹豫停步,可仍难掩其中的惶急。此时会来的只有倪妙筠,而且看她的模样,

八成又出了事。

吴征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却弹了起来拉开屋门。果见倪妙筠俏目含泪,面上

又是焦急,又是委屈,看见吴征就扑了上来,又抓了他手腕扭头就走,道:「掌

门师姐醒来之后又自行运功,现下又……又吐了血……」

吴征觉得自己也快吐血,气的。花费了巨大的精力,好不容易为柔惜雪【糊

好】了伤处,这一擅自运功至少是个前功尽弃。他一手被倪妙筠拉着,一手捂着

脸,也是一肚子火没地方发,终于又是长叹了一口气。

怪不得倪妙筠,她没想到柔惜雪会执拗到这等地步,也没能想到柔惜雪居然

会刚从睡梦中醒来,一察觉体内经脉有好转的迹象,就又莽撞到蛮不讲理地运起

了内力——吴征也没想到。

一灯如豆,深夜里昏黄的烛火也没能掩去柔惜雪的满面苍白。吴征在房门口

停了步,他虽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也没有下作到会去觊觎一名出家修行人美色

的地步。

只是入门时的一眼之间,房内的不堪之色尽收眼底。女尼软绵绵地趴卧于床

沿,迷茫的双眸,半是暗红半是苍白的双唇,还有密布的香汗,以及凌乱不整的

衣衫。

若仅是如此,吴征连心里的涟漪都不会泛起半点。他的家中个个绝色,且春

兰秋菊各擅胜场,就算把天下间所有女子的相貌,都着高手画师绘制成册摆在他

面前,也再没有能让他动念的容颜。

可柔惜雪不是画像,是活生生的人。她迷茫的双眸里俱是死气,想是她一觉

醒来,发觉周身伤势大好,疼痛尽去,大喜之下以为重获新生。甫一运功立刻伤

势复发,希望升起之后的破灭,才会是满目灰败。

她衣衫不整,大半个右肩裸出,唇角的鲜血尚未干透。想是倪妙筠急急去寻

吴征之后,她胸闷欲呕,又不愿污了床单才挣扎着爬向床沿。地上没有血迹,她

艰难地想支撑着上身,却又力有不逮,以至于失控般起起伏伏。吴征知道,这是

胸闷之极又呕之不出,难受到极点才会如此。就像大醉之时吐得肚里全空,五脏

六腑依然在痉挛,想吐吐不出的难过欲死。

吴征心中一怜,又是一痛。这样的眼神曾几何时也见过,还有那种深深的无

力感……被折磨得了无生趣的陆菲嫣,手无缚鸡之力的玉茏烟,吴征还记得当时

她们痛不欲生的模样。

「都这时候了,还忌讳什么?」倪妙筠见吴征停步,急得跺了跺脚轻声嗔道,

几乎是扯着他一同来到床边。

裸出的右肩里春光乍泄,吴征搭上柔惜雪脉门的时候,还是从松垮不整的睡

衣间隙看见了一丘雪肉。女子的奶儿是天赐的恩物,男子见了都有难以自禁地绮

念重重。吴征很难形容一位女尼的胸前隆起,只觉万分地怪异,冒出的想法更是

光怪陆离。

从前的天阴门掌门在天下女子间是一等一的身份。后宫的娘娘金枝玉叶之躯,

自有最好的明珠,翡翠由最好的匠师制作出最好的首饰,以衬其尊荣显贵。天阴

门是佛宗,柔惜雪落发修行,不戴首饰,也不着华贵的衣衫。可吴征这一刻本能

冒出的想法则是:这是一对完全符合她身份的豪乳……

天阴门掌门有多尊贵,那这对豪乳之美就有多尊贵。

荒唐的想法一闪而逝。以吴征的定力,再旖旎的绮念也是说收就收。脉象其

实没有什么好探,吴征早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唯一庆幸的是,柔惜雪似乎对身

体的苦痛心有余悸,这一回不是那么地【莽撞】。她察觉不对立时停手,体内经

脉虽又多了好些创口,比昨日傍晚吴征为她医治时,数量可少了些。

「能不能……」看吴征松开按在脉门上的手指,倪妙筠又是惶急又是心疼。

一边急着师姐的伤势,一边也知吴征先前心力交瘁,此时若再强打精神,于元神

大大有损。左右为难之下话只说了一半,不知如何是好。

「不能。」吴征与柔惜雪一同脱口而出。

柔惜雪虽受伤痛折磨,眼力却不差。吴征为他把脉时近在眼前,早已看见吴

征满脸憔悴。在这个修为的武者身上,确切是精力损耗过度得难以入眠才有的征

兆。吴征今日只为了一人大损精力,柔惜雪先前醒来一时狂喜忘形,现下不仅后

悔不已,更满心羞愧,哪里还敢让吴征冒着风险再为自己医治。

吴征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倪妙筠虽为她整理好了衣襟,女子平躺之时自

有难挡的风情,吴征不敢多看,望向倪妙筠沉着声道:「再治一回,你师姐还是

会忍不得擅自运功,不过是白费力气而已,治来做什么?怎么治?」

同情归同情,说起来火气也开始直冒,吴征一点不客气。倪妙筠撅了撅唇,

终究不敢多说,又听吴征疾言厉色,心知情郎不会漫无目的纯粹发泄怒意,索性

低头不言。

她深知吴征的为人脾性,当着自己的面还这般说话,定然另有用意。吴征的

治疗之法立竿见影,柔惜雪的心结恐怕唯有他才能说得通,毕竟论柔惜雪心目中

的威望,吴征一时无两,几位幸存的同门都不如他。

「吴先生几度施以援手,劳心劳力,贫尼心中深感不安。夜色已深,请先生

早些安歇吧,天明之后,贫尼再登门拜谢。」柔惜雪强撑着坐了起来行礼谢过。

深夜私房,衣物单薄,面对一名年轻男子诚心谢恩,这在从前无法想象的一幕就

这么荒唐地出现。柔惜雪恍恍惚惚,她不敢回首的日子里比现下要难堪得多,但

吴征不是恶魔,他满腔怒火,却绝不会以目光或是动手动脚肆无忌惮地欺辱她。

而且,柔惜雪清晰地知道,歉意之外,她有多么地希冀吴征火气过后能再帮自己

一回……

低垂的头,平和恬淡垂落的目光,不自觉地就因此闪烁起来,吴征看在眼里。

这与为人是否虚伪无关,再迫切的愿望一样要分场合,他当然知道柔惜雪心中的

渴望,也由此可见,这位坚强的女尼眼下有多么地脆弱。

「柔掌门啊……」吴征有些痛心疾首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你

的师妹,徒儿,每一人都关心你到了极点,但凡你有什么意外,她们该多么伤心?

突击营里的将士都在翘首以待,等着你传道授业。偏生你自己,一点都不爱惜自

己!让我安歇?我怎么安歇?我现在就是回去了躺下,光担心妙筠我都无法入眠。

你也不爱惜你的师妹,你对我言语上恭敬,可惜心底半分敬意也没有。你莽撞的

时候,不管不顾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同门,有没有想过突击营的将士实力不足,

光凭他们现有的武功,我永远也对付不了贼党?」

「贫尼惭愧……」

「你真的该惭愧。」吴征不理倪妙筠近乎乞求他给柔惜雪留些面子的眼神,

厉声道:「想你当年多么坚韧不拔。若是头两年你萎靡不振也就算了,现下一切

都在向好,我身边的每一位都斗志昂扬。为什么?为什么你柔惜雪还是这般浑浑

噩噩,连个愣头青都不如?」

柔惜雪头垂得更低,双目不敢再睁开视物,只低着头唇瓣念念而动,不知是

忏悔还是彷徨。诵经片刻,柔惜雪抬头睁眼道:「吴先生,贫尼心弦已断,再不

能如从前一般忍辱负重,也早已不配再为天阴门掌门。尚未传位给玦儿只因想等

一个合适的良机。贫尼……误了吴先生的要事,甘依军法。」

「军法?你撑得住么?」吴征没好气地道:「若是罚你今生永不准再运内力

呢?」

屋里忽然沉默,柔惜雪竟不敢答会如何。片刻后吴征的气也忽然消了,不仅

因现下的柔惜雪足够坦诚,不打诳语,也因她低下头时,眼眶里终于落下晶莹的

泪珠。

正如她所言,心弦已断,再不复从前的坚韧不拔。从此之后,无论她眼界多

高,见识多广,多么足智多谋,她就是个患得患失,敏感脆弱,胆小却又莽撞的

女子。她仍有能耐将手中的事一件件做好,但她再不能领袖群伦,披荆斩棘,一

往无前。

一代绝顶高手沦落至此,卑微到亲口承认自己的软弱无能,谁能不黯然神伤?

倪妙筠死死捂着瑶鼻樱唇,生怕哭出声来被柔惜雪听见。掌门师姐甚至已没有回

答吴征问题的勇气,出家人不打诳语,只因她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做得到。她面

色一会儿沉重,一会儿又淡然,不知是早已在心中深埋的念头被吴征翻了出来,

还是方才又有新的明悟。

「不答,就是做不到了。」吴征丝毫不留颜面,继续逼问道。

「是,贫尼……当真做不到。」柔惜雪再一回直面现实,她面上虽能保持淡

然,一颗心却直落落地向下沉,信念似在被加速摧毁。

「呵呵,武功就一定这么重要?凭你的聪明才智就算没有武功一样足以领袖

一方。」

「贫尼现下不能了。」柔惜雪又再度落泪,道:「贫尼有负九泉之下的同门。

贫尼已身无一物,修行武功时曾倾注无数心血,一朝尽失,贫尼实在放不下……」

「就是非做不可,今后还是会犯险咯?」吴征怒其不争地摇摇头,翻了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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