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施恩岂忘浊酒清茶
29-04-09
使节团迤逦前行进发凉州。
沿途虽是【风光】不尽——无论冬季的山景还是途经州郡时官员们的吹捧奉
承,吴征的心情都松快不起来。
奚半楼的密信已传到他手里,信中没有别的内容,只嘱咐他一至凉州汉阳城
,即刻前来相见。
在昆仑派里这是一种暗语的传递方式,意味着其余的事情,都不如去见奚半
楼重要。
奚半楼操办三国会盟一事,刻意传来见面的信件,定然也是察觉到了什么不
同寻常的地方才会郑重其事。
忧中有喜的是,这位昆仑掌门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儿汉,祝雅瞳以粮米助力凉
州渡过难关一事他感恩戴德。
既已品着个中不同,吴征面述实情之后,奚半楼义助祝家的可能性又大了几
分。
翻过了无声岭,离抵达汉阳郡还有一月的行程,竹林里冬笋冒出了一点点尖
芽。
虽不比刚入冬时节初生的鲜嫩,依然是绝佳的美味。
吴征忙里偷闲,借着使节团翻身越岭之后普遍疲惫,集体休整的时机与杨宜
知二人一同上山采挖。
白雪皑皑之下,青竹依然傲雪凌霜坚挺不拔。
多年前的初春,两人也是这么一路采挖笋子才发现了天赐的辣椒,如今吴征
早已腰缠万贯,杨家也受益匪浅。
「大师兄是刻意来挖笋子给小师妹吃么?」
杨宜知用把小锄刨着土,将一枚枚巴掌大的笋子扔进竹篓里。
「盼儿爱吃,沿途辛苦,做点笋子给她解解馋。也不算全是刻意为盼儿来吧
,只是有些想念昆仑山上的日子了,轻松自在,不像现在忙里忙外,都不知道忙
个什么。」
吴征低头弯腰地寻找,做下一个个埋藏着笋子的标记。
「咱们昆仑现在好生兴旺,都是大师兄英明神武,怎么能说不知道忙个什么?」
杨宜知拍马屁的功夫日渐精深,已达不露形迹,随意自然的境界。
「英明神武个头。」
吴征一弹手中竹枝正中杨宜知手背,打得他啊哟一声大叫,刨地的锄头都握
不住掉在地上。
「厉害,厉害!飞花摘叶亦可伤人,大师兄的功力又大进了!」
杨宜知夸张地揉着手,脸上却全是惊叹佩服之色。
「嗯,快十品了。你也多上点心,幼时朱师祖让你旁听了《道理诀》,莫要
荒废了。」
杨宜知这一句除了什么飞花摘叶之类的马屁,倒也不全是吹捧之言。
《道理诀》本就神奇,吴征的功力稳步提升。
又与「掠月」
韩归雁,「百媚」
陆菲嫣,「兰心」
冷月玦合体双修,再得祝雅瞳多番指点巩固,时隔一段就是一个「功力大进」。
以二十岁的年纪逼近十品境界,放眼世间已隐隐是个一流高手,古往今来都
不多见。
至少近年来能达成这等成就的都是响当当的名字——费鸿曦,丘元焕,祝雅
瞳,向无极,柔惜雪。
哪一个不是如雷贯耳,震古烁今?「晓得,小弟从来不敢偷懒。大师兄领袖
群伦,身边也要有些称心的帮手不是。」
「好好的话就要被你说得阴阳怪气的,真想打你一顿!」
吴征笑骂一句,也拿起锄头刨挖起笋子来。
不多时满满当当一筐竹笋挖好,两人向营帐走去。
跨过了环绕蜀地的崇山峻岭,步入凉州边境时的地貌多以小山包为主。
吴征一路走走看看,向杨宜知道:「你说,比起幼时忧虑不多的勇勐精进,
现下烦恼多了,是不是顾虑也多了?」
「大师兄心中有惑?」
杨宜知愕然一阵,忽然眨巴着牛眼笑了起来。
「很多,很多,几次都以为自己想明白了,到头来又是迷茫混沌,缩头缩尾
,左右为难。别笑,我说正经的!」
吴征一瞪杨宜知,又道:「咱们一起长大,有些事我也直说。我和你不一样
,在昆仑我为长,师门栽培也多。可我不像你,背后有一个大家族支持,能给你
很多经验,还有解惑之道。因为我现在烦恼,你们家族的历史长河里定然遇到过
不少。咱们昆仑派教导弟子的时候,这一点做得不好,小时当有预先的方桉才对。」
「大师兄说的有理,小弟不敢隐瞒。」
杨宜知难得敛容正色道:「族中子弟众多,有受重视的,有不受重视的,教
导之方人人不同。我杨家发迹了一百多年,遭逢为难之时也不少。对中坚子弟更
是时时防微杜渐,就怕着走歪了路。不知大师兄之惑在哪里?」
「我在想,当年强要学《道理诀》被罚去青云崖,够落魄的了。我当时心里
一点没觉得难受压抑,反而很乐观,好像是……乐在其中?可是现在什么都好,
别人看我就是一帆风顺,青云直上。我自己私下再不顺利也不至于像在青云崖一
样,我怎么一点都乐观不起来,总是很不安呢?」
「大师兄,我明白。你先莫着急,这些事情在我家里听得多,也见得多了。
大师兄这是灯下黑一时不察,不是什么迷茫困惑。」
杨宜知用袖子抹干净道旁的大石请吴征坐好道:「咱们家族里不乏聪明人,
幼时就显露不凡的见识,遇事沉着冷静,和一般孩子有天壤之别。可是孩子就是
孩子,孩子幼时遇见的事情,再难又能难到哪儿去?大师兄你看,你是天纵之才
,生来就和旁人不一样!谁人能像你一样年岁轻轻就位列朝堂重臣,侍奉天子左
右?说白了,大师兄遇见的事,让些看破世情的智叟来了也未必理得顺。依小弟
看,昔年在青云崖虽是落魄,可大师兄……那叫什么,对了,大师兄教的,当时
可是胸有成竹,所以不急不躁,折服羽翼,只等一飞冲天之时!现下那么多乱七
八糟的事情,就算是大师兄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手到擒来,心中缺了谱儿,自然容
易心乱。」
吴征大点其头十分赞同道:「有理!有理!这些我都听明白了,有什么解惑
之方么?」
「敢问大师兄现下遇到些什么事情,小弟也好有的放矢。」
「对不住,这些都是机密中的机密,不仅涉及昆仑,我还答应了别人,说不
得。」
「明白,无妨。」
杨宜知理了理思绪道:「小弟祖训对此向来行之有效,若遇大惑,不可急,
不可燥,当先想明白目的何在,要的是什么结果。若是缺了这两样,任意妄为大
可能导致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看来我想的也是没错了……」
吴征望着天空愣神,眼睛不住地眨。
迷茫之处不正在目的何在,想要什么结果么?自幼时对这个世界缺乏认同,
被《道理诀》的出现打消了疑虑彻底融入进来。
到现今难言的迷茫,我在这个世界究竟要干什么。
这个迷茫自洞悉临僖宗身世之时开始,说到底,吴征心底有本能的惧怕。
临僖宗来了之后,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极深的伤害,暗香零落流毒至今。
这个前朝皇族的隐忍,种种手段,无一不说明临僖宗对子孙后代的有效控制
,一时不刻地把复国作为己任。
否则普通的yín贼,怎么可能有如此严密的组织架构。
yín只是他们祸乱天下的手段之一,只是用于隐藏自身的面纱。
不论临僖宗出于何种目的,天下三分造成的连年征战,妻离子散惨事已数不
胜数。
而宁鹏翼利用熟知历史轮回变迁,如此倒行逆施祸害世间,在吴征看来完完
全全是一种心理极度扭曲的【变态】。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记载里的只言片语便能看出宁鹏翼令人望而生畏的才干能为,吴征更愿意相
信当今时局是他一手造就的结果!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刻意把渐趋安稳的临
朝生生打碎,再天下大乱,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为什么要这么恨这
个世界?而吴征最怕的是,他也会步上僖宗的后尘憎恨这个世界——事情正向着
这方面发展:冷月玦若是有不测,祝雅瞳若是有意外,他不知要怎么面对!而忧
无患隐藏在暗中,陆菲嫣,韩归雁也都不是高枕无忧。
这一回出行将身边的老老小小一股脑儿全带了出来,连瞿羽湘都找了借口列
入使节团里,就是为了防备忧无患在背后动手。
身边的人越来越多,红颜也好,知己也罢,若是哪一天少了一个,吴征不敢
想象自己会怎样。
若是当真到了处处危机举步维艰之时,会不会接受祝雅瞳的建议把命运全数
掌控在自己手中?可是若真这么做了,又要伤害多少身边人?又是否能被他们接
受和理解?即使是一名穿越者有着截然不同的意识,吴征仍然认为人存于世,是
需要相互妥协的。
再落后的社会,依然有它的生存法则,吴征仍愿意遵循这种法则,而不是像
宁鹏翼一样,无视一切任意妄为。
在吴征看来,这是万劫不复的罪恶!「大师兄想明白了?小弟就知道大师兄
的聪慧得天所眷,一点即透。」
吴征拍拍杨宜知的肩膀道:「谢谢你。不过……哪里那么容易想明白。走吧
,莫让盼儿等得着急。」
使节团休整两日,也是不容易得了闲工夫,两人回了营地,吴征亲自下厨炮
制起菜肴来。
官拜北城令之后,他就很少再亲手做菜,不过手艺并未生疏。
从前在昆仑山下厨只管自己,再到后来多了几名亲近的同门,现在翘首以盼
的都坐满了一个营帐。
吴征调好了味道,只等酸菜的酸与冬笋的碱将炸好的大方块五花肉滚得入口
即化,念及在等待美味的莺莺燕燕们,不由摇了摇头。
这一顿饭菜做得分外落力,也有卖弄的意味在。
「每一个人我都很重视,我的目的与想要的结果一致,大家得在一起开心地
慢慢变老。可是,我该怎么做呢?哪里去建一块安稳的世外桃源?」
吴征喃喃自语。
即使今后官居一品位极人臣,命运,同样不是自己就能一手掌控的。
而现在若是去想什么一统天下,开天辟地,岂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跟
宁鹏翼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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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就是如此,给你一颗糖豆,又会给你一个巴掌,让你左右为难。
你想躲开巴掌,就会打翻糖豆!彼此联系,无法分割。
酸,咸,清澈三种香味很快在瓦锅里四散而溢。
吴征收拾好心绪,再确认了一遍味道下了火,又整治好几样菜肴,逐一端入
营帐。
虽已过了年仍是天寒地冻,装在瓦锅里热气腾腾的笋子焖肉足以让每个人胃
口大开,光是那股香味就让人受不了。
加上已摆在餐桌上的几碟凉菜,热辣喷香的几样水煮,嫩绿爽口的野菜,营
地里能大快朵颐一顿可是废了吴征极多的心思。
「哟,吴侍郎今日可勤快,亲自下厨不说,还亲手端了上来!」
祝雅瞳调笑两句,吴征撇了撇嘴笑着回道:「不想让旁人来打扰,接下来又
难得再有清闲,索性伺候你们一顿。盼儿先来。」
「嘻嘻,来了来了,等了好久肚子都叫唤起来了。笋子多,肉有一块就好,
劳烦大师兄。」
顾盼笑颜如花地递过碟子,还像幼时一样顺从地低下螓首让吴征在发顶抚了
一抚。
小姑娘长大了着急容貌,生怕多吃点肉会长胖。
「盼儿都长大了,可我的承诺遥遥无期……」
吴征心中苦笑,忍不住又在顾盼的小鼻子上捏了一记……「柳前辈,都是您
喜欢的菜肴,酸辣土豆丝,鱼香肉丝,多承照料,请慢用……」
「姜前辈,这里有专门准备的素食,今日用的也都是素油,您慢用……」
「倪前辈,麻婆豆腐,水煮鱼,粉蒸排骨,宫保鸡丁,日常看你用这几样菜
色最多,请慢用……」
吴征细心地一份份分发下去,柳寄芙频频点头,姜如露双手合十,低声念了
篇《地藏菩萨本愿经》,为吴征消业祈福。
倪妙筠与吴征自赏画之后再无交集对话,见状也不由一怔,露出个开心与感
激的笑容道:「谢谢,有心了。」
「应该的。」
吴征躬身回礼。
「吴贤侄,有件小事一直想问问。」
柳寄芙夹着片笋子含笑问道:「我也一向爱食笋,若论清甜可口,以夏季的
绿笋为最佳,但鲜嫩则无过于冬笋。但是冬笋吃起来时有不同,大多数吃着满嘴
发麻,有一股……怎么说,辛辛的奇怪的味道。为何你做的没有?」
「哈哈,那柳前辈今后记得吩咐下去,春冬二季的笋子碱性高,需以酸中和
,放入适量的酸菜就不会麻口了。」
「原来如此,小事之中亦有大知识,大智慧。这半年在成都,吴贤侄着实令
我大开眼界。今日又有心款待这一顿家宴,吴贤侄之义,我会记得。」
精心准备的一餐也像是告别宴会。
待进了凉州,天阴门人就不能再与吴征走得这般近了,毕竟她们还要顾忌燕
国皇室。
同处了大半年时光朝夕相伴,彼此之间都颇为不舍,再想他日相见或许还会
拔剑相向生死相搏,吴征心中更加难受。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几位前辈入住吴府本就是晚辈天大的荣幸,近半年来
又几回出生入死,身犯险境,晚辈心中十分过意不去。」
「江湖儿女侠义为先,本就是我们应当做的。吴贤侄……不久将别,日后若
是兵戎相见,还请莫要见怪,诸位也是。」
柳寄芙心直口快,瞥了祝雅瞳一眼,终于还是把心中的话宣之于众。
宾主尽欢的气氛被柳寄芙打破,她一向都干这种事情,但也是所有人都必须
面对的问题。
一朝并肩作战,他日生死互搏,换了谁都是梗在喉头的一根刺,谁都难受。
「嗯。」
吴征缓缓点着头坐在主位,虽还在笑,人人也看得出有些发苦与无奈。
啧了一声,他一手端酒,一手拿起根筷子在桌沿有节奏地啪啪敲击者,高声
吟道:「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笑谈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我辈武人十年磨剑,相识一场,这一杯敬诸位前辈同道,日后再相见无论是把
酒言欢,还是血雨腥风,晚辈都觉无憾!」
「好!吴贤侄快人快语,这一杯我承你的情!」
柳寄芙站了起来,举杯环环一礼,当先满饮。
咕咚咕咚的闷干酒声四起,连年幼的顾盼都喝了一杯,紧接着又是哗啦啦一
片砸碎杯子的声音。
豪情既起,郁闷一扫而空,一屋子人情绪俱都亢奋着谈天说地起来。
仅倪妙筠忽然低头,眼圈儿红红的,不知感怀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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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一路走到早春时节,使节团一行赶到了汉阳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