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的商场自然没什么可逛的,翟雁声跟程郁从顶层的电影院乘扶梯一层一层走下来,每经过一层,他抬眼打量,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可程郁还是感受到他的嫌弃。云城当然比不得发达的大城市海城,商场里的衣服是海城前两年就过时的款式,但在云城的商场里还按照标签上的原价挂牌。
周末来逛商场的人不少,翟雁声同程郁说:“云城的人倒是很喜欢消。”
正说着,程郁和翟雁声同时注意到有一男一女肩并肩从商场的饭店里出来,程郁表情呆滞一瞬,他看得千真万确,眼前的人是吴蔚然。
但是吴蔚然并没有注意到程郁和翟雁声,程郁顿了顿脚步,连翟雁声也跟着停下了。这事不仅让程郁怔愣,连翟雁声也颇感吃惊,吴蔚然跟一个年轻女人约会吃饭的场景是翟雁声没能想到的。他原以为吴蔚然是个难打发的缠人,没成想真要敲出裂缝也是如此轻易的事。
程郁目送着吴蔚然和他身边那个年轻女孩相谈甚欢,两人走了很远,眼看着要走出商场的门了,程郁才抬脚,低声道:“走吧。”
翟雁声跟程郁一同出门,又目送两人在车站告别的场景。程郁再一次怔愣在原地,看着吴蔚然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将那个年轻姑娘送上车,然后转身往车站的方向走。
程郁一直没有说话,反倒是翟雁声反问程郁:“怎么,难受了吗?”
程郁闻言立刻抬眼望向翟雁声,他目光灼灼,因为倍感受伤而看起来分外敏感。翟雁声从未见过程郁这样的眼神,他与程郁对视一眼,气极反笑,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你不会觉得这事也是我做的吧?”
程郁回目光,迅速低声说:“我没这么说。”
翟雁声冷哼一声,说:“在你心里我可不就是这么一手遮天的人吗?程郁,你是不是把有些人想得太高尚了,又把我想得太卑劣了?”
程郁干瘪地为自己辩解:“我说了我没有这么想。”
翟雁声替程郁拉上胸前的外套拉链,说:“你有没有这么想,你自己心里清楚。”
程郁不自在地别开头,翟雁声替他整理衣领,说:“程郁,即便我的确就是你心里那么卑鄙的人,但是你那个吴蔚然,他又有多好呢?你太急着离开我,所以看到一个人就觉得是自己的救命稻草。但是你是不是忘了我教给你的,别把救命稻草拉得那么紧,得一朝反弹,变成你承受不住的痛苦。”
程郁艰难地吞咽一口口水,拍掉翟雁声的手,低声说:“我看到电视台的采访车准备拐进停车场了,有记者在附近,先生小心一点吧。”
翟雁声来云城的事情暂时还处于未曾对外宣布的阶段,因为有心调教工作节奏不统一的云城这边的合作对象,翟雁声对云城的人也基本避而不见,所以云城的人坐不住,媒体那边早就听说翟雁声会来,甚至听说翟雁声已经来了,可是一直没见着翟雁声本人,现在没米下锅,急得锅边团团转。
再加上翟雁声是屈指可数的优质单身企业家,也算半个公众人物,虽然他本人并不喜欢接受采访,也不喜欢上镜,但关注他的镜头却不算少。
眼下翟雁声并不愿意被媒体拍到,更何况还有程郁在翟雁声身边,程郁对此心知肚明,所以违逆起翟雁声也胆大许多。
果然翟雁声环顾一圈,道:“走吧。”
程郁退后半步,说:“我自己回宿舍就好,先生先走吧。”
翟雁声死死盯着程郁看了一会儿,气得冷笑一声,点点头,道:“好,程郁,你倒是很有能耐。”
程郁梗着脖子,自嘲一般说:“按先生说的话,我难道不是应该回去跟吴蔚然求证吗?”
翟雁声被程郁这句话激怒,他提着程郁的衣领,一路将他提着塞进车里。坐进车里,翟雁声怒火仍旧未消,他转身对程郁说:“说了每个周末待在我这里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程郁,你一秒种都别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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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翟雁声一路将车开得飞快,程郁惊魂未定,死死抓着安全带不敢松手。他小心瞥向翟雁声的脸色,见他皱着眉抿着唇,心里一阵紧张。
翟雁声把车停好,手搭在方向盘上,问:“程郁,我要是在这里把你办了,你说会有人看到吗?”
程郁吓得半口气憋在胸口,他死死抓着安全带,背硌在车门上,但他顾不得疼,他瞪大眼睛,惊惧交加地望着翟雁声。
程郁自己主动对翟雁声投怀送抱以求翟雁声放过他,跟程郁在翟雁声恼怒之下被办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程郁领教过翟雁声的手段,更不敢再挑战翟雁声的高压线。
“虽然……虽然没什么人,但是……但是还是会有人经过的。”程郁艰难地说:“如果先生想,可以回去,我们回去……”
翟雁声望着程郁,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程郁,想到程郁方才在桀骜和反叛,就感到压制不住自己心头的暴戾。但是想到临行前翟廉佑语重心长的叮嘱,翟雁声又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暴怒。
翟雁声反复告诉自己,现在是程郁想跑,他在拉程郁回来,他不能把程郁吓跑了。但是翟雁声只是稍微松了松手,程郁就想要飞得更远跑得更快,这又让翟雁声非常不满。
翟雁声沉默一会儿,突然笑起来,他伸手替程郁解开安全带,按钮咯噔一声,翟雁声握着程郁的手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让安全带缩回原位。程郁在整个过程里始终保持呆滞,他怕翟雁声接下来的动作,却动也不敢动一下。
“我吓你的。”翟雁声似乎是感慨,说:“你长大了,也不听话了,程郁,有时候我也很头疼。”
程郁终于颤动一下,他伸手拂掉翟雁声的手,缓慢地说:“但我是一个人,我有我的想法,有我想做的事,也需要有我的朋友,我不是你的作品。”
程郁从未同翟雁声说过这种话,因此他也并不知道说完这话以后翟雁声会是什么反应,程郁说完以后只能听天由命般地闭上眼睛,等待翟雁声的审判。
翟雁声也从未想过程郁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问程郁:“你觉得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作品吗?”
程郁沉默着低下头,没有说话,翟雁声等了一会儿,失望地说:“程郁,你说话。”
程郁缓慢地点了点头,说:“是。”
翟雁声深吸一口气,似乎是竭力压抑自己的愤怒,他把车窗摇下来,对着窗外望了很久,然后说:“程郁,我从来没有一次把你当成我的作品。我是因为喜欢你,看到你第一眼就喜欢你,因为喜欢你,所以才做了很多事。你承情也好,埋怨也罢,这都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从没有那种想法就好了。”
程郁心里有许多话想要反驳,比如究竟是什么样的喜欢能强买强卖,什么样的喜欢会将他困在翟家大宅却不许他出去工作赚钱,什么样的喜欢是居高临下让他言听计从,但是那些日积月累的痛苦和茫然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告白前变得格外乏力,程郁发觉自己对翟雁声已经无话可说,连争辩都无从开口。
翟雁声等了许久也未曾等到程郁的回答,若说不失望是绝不可能的。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翟雁声只能打开车锁,说:“算了,回去吧,一早就出门,也累了。”
午后开始下雨,刚过立春不久,天还冷着,这场春雨并不绵密缠绵,只觉得冰冷刺骨,雨滴噼啪砸在窗户上,程郁呆滞地望着窗外。
翟雁声从书房出来,冲了一盏茶,见程郁坐在窗前,便给他也递了一杯。程郁道了声谢谢,伸手接过茶杯,茶水滚烫,茶汤清亮,清香的热气扑在程郁眼皮上,熏得他眼睛发红。
“先生。”程郁喉头梗着,发声时觉得艰难且痛苦,他问:“你真的不能放过我吗?”
翟雁声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和雨幕,他轻笑一声,在笑程郁,也笑自己,他说:“程郁,你以为我不想放过我自己吗?
翟雁声和程郁始终无法进行一场深入的谈话,但是两个人都知道这是无解的难题,待在翟雁声这里,两人反倒是两看相厌,他们之间既无甚话好说,翟雁声却也不愿放程郁离开,互相都在熬时间,一个周末被拉得很长很长。
到那天夜里,两人一同躺在床上,翟雁声和程郁的呼吸有节奏地岔开,又最终纠缠在一起,翟雁声在黑夜里低声问:“程郁,为什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