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能一起打扫卫生拾宿舍的机会,在吴蔚然眼里意外地,甚至是不知不觉,连吴蔚然自己都没有察觉地,变得空前重要起来。
他在宿舍里烦躁地转了好几圈,原本都洗了澡想着不如就这么睡了,眼见着时间越来越晚,程郁却依然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吴蔚然左思右想,还是从床上翻起身,穿上衣服准备去看看。
从温暖的室内一步踏入寒冷的室外,冷风吹得吴蔚然骤然清醒过来,他站在宿舍门前想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答案没有想出来,吴蔚然选择迎着风继续朝外走。
云城空气质量不算好,到城北工业区这边质量就更不好,即便白日里是晴空万里,到了入夜气温降低,也会被黑漆漆的云雾遮挡,飘落一些似雪非雪的雪粒子。
吴蔚然戴着帽子,雪粒子打在上面,能听到细微的噼啪声响,他埋头走着,直到一口气走到后巷。有些茫然地在后巷巷口站了一会儿,吴蔚然吸吸鼻子,而后选择拐进街边的超市。
超市里的银员就是李倩,看见他进来,客气地笑了笑。而吴蔚然看见李倩,心里更堵了,他凭借自己多年来养成的社交习惯也扯出一个客气的笑容和李倩打招呼,觉得怕不是冷风吹得太久,自己连脸都有些僵,快要笑不动了。
“吴科长,这么晚了还出来买东西?”店里只有他们两人,李倩主动和吴蔚然打招呼。
吴蔚然其实没什么想买的,就在随便转转几个字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忽然想到程郁房间里时不时会透露出的昏黄的灯光,吴蔚然每次从自己房间里出来喝水时,都会被那样的灯光勾得心里痒痒,他总觉得是那个灯光的颜色太暧昧了。
“啊,对。宿舍里灯泡不行了,我来买新灯泡。”吴蔚然茫然地在超市里转了一圈,问:“灯泡在哪边?”
李倩站在银台后面指了方向,又问:“宿舍灯泡是挂钩的还是螺丝的?”
吴蔚然只是找了个借口,哪里还会在意灯泡是什么样的,他只好尴尬地说:“出来得急,我忘记看了,明天我再来买吧。”
李倩笑了笑,没有说话,吴蔚然又在超市里转了一圈,问:“你们店里有磨砂纸吗?我想打打墙沿。”
李倩伸手指给吴蔚然,道:“在最后一排货架的最底下。”
吴蔚然绕到最后一排货架,果然那里摆着磨砂纸,这个货架大约都是五金工具一类的东西,吴蔚然又挑挑拣拣,买了些零配件,一起拿到银台给李倩结账。
李倩一边扫码一边笑着说:“小程师傅就是机床车间的,这些东西车间里不是都有吗?”
吴蔚然想到她对程郁这么了解就很烦躁,既是她对程郁刻意地了解,想必李一波回家也没少提起程郁。于是心中怏怏,随口应付道:“从车间里取用东西挺麻烦的,不能老让他这么麻烦。”
李倩又笑,“我们超市里那个货架上的东西卖得最慢了,毕竟就在工厂旁边,厂里人有什么修修补补的,都在车间里做了。”
他们正说着,外边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约莫是饭局散了,吴蔚然下意识就想往门口去,末了又止住脚步,客气地接过自己买的东西放进口袋里,然后说:“我怕他太累了。”
眼下吴蔚然坐在沙发上再回想这事,回想他冲动地跑出宿舍去接程郁,回想他在小超市里幼稚地和李倩一争高下,都感到一阵无法言明的无措感。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因为太茫然了,吴蔚然甚至连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都来不及去思考,还能为什么呢,被人吸引是不需要理由的,或许是因为程郁那张漂亮而冷淡的脸蛋,或许是他忧愁伤感地坐在夕阳落下的房间里的那个时刻,或许是他皱起眉头和吴蔚然针锋相对毫不退让,或许是在他们朝夕相处的每一个时刻。
沉默的、安静的,总是习惯于听远胜于说的程郁,看起来很忧愁、藏着许多故事的程郁,还有单纯而天真,相信有什么就该说什么的程郁,吴蔚然总是想到各式各样的程郁,程郁就扎根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忘也忘不了。
而现在,罪魁祸首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他没有做出什么动作,也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吴蔚然却依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怦怦狂跳,心中像春雷滚过大地,冰消雪融,万象更新。
吴蔚然无声地叹了口气,准备起身回房间睡了,却听到程郁的房间传来响动,程郁穿上鞋,摇摇晃晃地揉着太阳穴从房间出来,一开始他没有注意到客厅里还坐着吴蔚然,直到他打开卫生间的灯,才用余光瞥见吴蔚然。
“你怎么还没睡!”程郁骤然看见吴蔚然一动不动地坐着,吓了一跳,连忙问他。
吴蔚然直到他先前真的醉了,或许什么都记得,便起身,道:“就睡了。”
程郁哦了一声,关上门上厕所,马桶传来哗啦啦的抽水声,然后他接了些水洗手,打开门时吴蔚然却还没睡觉,他站在门口,问显然被吓了一跳的程郁:“程郁,你觉得我怎么样?”
程郁既怕,瞌睡却没有全醒,打了个哈欠,吴蔚然却不等他回答了,只推着他回到他的房间,匆忙道:“好了好了睡觉吧。”然后也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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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吴蔚然翻来覆去一整晚都没睡好,一直在想自己问的那个问题,如果等到程郁的回答会是什么。直到窗外响起公共广播了,吴蔚然才躁郁不已地裹着被子翻过身,想再睡一会儿。
这一睡就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吴蔚然猛地从床上蹦起来,抬眼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厂里每天都会放晨间广播和下班广播,大部分人都是伴着中国之声的前奏起床,吴蔚然也不例外,再不济,之后还有早间新闻结束的一段音乐,照理不该睡过头,只能说是晚上心里有事,到了早晨才困倦不已地睡去。
吴蔚然急匆匆去卫生间刷牙洗脸,刷着刷着才想起来不应该,他没起来就算了,平时程郁总会叫他的,怎么这回连程郁也没叫他,难道是没有叫起来吗?
吴蔚然探头往程郁房间的方向看,他的房门关着,犹豫一瞬,吴蔚然伸手敲开了房门。
果不其然程郁正在睡觉,听见有人进来,他半撑起身,头发乱七八糟的翘着,揉着眼睛问:“你怎么了?”
吴蔚然见着程郁,心里还惦记着先前的事,含着牙膏沫有些磕巴地说:“睡……睡过头了……”
程郁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我早晨请过假了,说我昨天喝多了头疼,请半天假,又说你昨天接我回去,出了一身汗又吹了风,早上有点发烧,让我们主任也帮你请个假。”
吴蔚然原本看程郁的模样是不记得昨夜喝醉酒后发生的事情的,可现在程郁轻松提起吴蔚然接他回来的事情,不得不让吴蔚然紧张。
于是吴蔚然连忙问他:“你记得昨天是我接你回来的?”他怕自己语气太紧迫让程郁起疑,为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又解释道:“昨天我去接你的时候,你根本认不出我,没良心的。”
程郁尴尬地笑笑,道:“其实没有,是我给主任打电话的时候,主任说你昨天接我回来,看我醉得样子就猜我今天应该也不能去上班了。我突然想到早晨睡觉都没有听见你起床的动静,怕你也睡过了,就顺便帮你也请了假。”
吴蔚然说不清自己是失望还是庆幸,他最后只点点头,连忙从程郁房间里离开,道:“那谢谢你了,你接着睡吧,我做点早饭。”
大约是真的喝多了头疼,程郁没跟吴蔚然客气,吴蔚然出去时,隔着门缝看见程郁又倒头躺在床上,继续睡了过去。
米粒被小火慢炖成稀烂软糯的白粥,吴蔚然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一个汤匙慢慢地搅着。旁边另一个灶上热着馒头,热气蒸腾,面前的玻璃窗蒙了一层雾。
这宿舍有些年纪了,窗户还是双层框架式的,上面漆刷得草率,这么些年却并没怎么掉,两扇窗,被分为四格,下面两格上贴了一层泛黄的报纸,也不知是岁月的缘故,还是他们住在这里做饭时被油烟熏的。
也许二者兼而有之,吴蔚然想。
他眼神放空,手上动作慢悠悠的,只能听到汤匙刮过锅底的声响,没过一会儿又听见身后的房门响了,是程郁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