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哼唧了两声,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
聻之狱中没有昼夜,上邪也不知睡了多久,反正下楼时嘴唇还肿着,两腿直飘,也不知是不是某人饿狼扑食的缘故。
白染掌门盯着她看了半天,害得她眼角直抽,末了竟只是中肯地评价了一句,“气色很好。”
上邪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幸亏被顾轻扶得稳稳的,她勉强露出一个镇定的笑容,衣袖下却掐了顾轻一把。
顾轻几不可见地勾了下唇,轻挠了一下她的手心,然后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反正这人以后都跑不掉了。
众人稍作休整,顺便商讨如何突破死门,不过说再多都是空话,唯一的出路无疑是破炉而出,但熔炉是天道生成,破炉相当于把天道捅个窟窿。
众仙家细想了一下,古往今来敢与天为敌的,貌似只有上邪一人,他们胆量有限,修为更有限,故而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去,为何不去?”
这话是华止说的,钢钉拔出没多久他便醒了,只是他伤得太重,恢复起来很慢,如今脸色惨白得与地狱恶鬼无异。
大堂之中摆了许多张桌子,一南一北,上邪和华止分坐在两张最远的桌子边,各自身边都围着不少七嘴八舌说着的人,某一瞬间,他们隔着人群的缝隙,遥遥相望。
华止有一刹在那双皎洁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
从儿时相遇到今日重逢,兜兜转转,千年光景,物是人非。
上邪睡起便没有束发,只是随意将墨发挽在身后,之前的衣裳在千佛窟里摸爬滚打,脏了不说,还破了好几个洞,如今她穿的是老板娘准备的衣服,亦是红衣,不过不是男儿装,那金丝锦绣的针脚图案,一看就是女儿家的衣裳。
她含笑看着顾轻,就那么大大方方坐在那里。
华止看得晃了神,他醒来后听过瑞鹤仙的禀报,也知晓了上邪的身份,这人穿红衣很惊艳,穿女儿家的红衣更惊艳。
……
诸位仙家掌门围着华止争论了数个时辰,还有要再吵下去的架势,这场景是每日九霄云殿议政的标配。
上邪实在忍不下了,偷摸溜出透口气,谁知迎面遇见因为年纪大同样熬不住的老仙尊。
她的红眸闪现,杀意无声地潜伏出。
老仙尊望见来人顿了下,拧眉道:“你想杀老夫?”
上邪目光一厉,冷笑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老仙尊叹了口气,一脸凛然,竟有些慷慨赴死的模样,“那为何还不动手?”
他卸下了腰侧的仙剑,插在地上,显然不打算还手。
上邪抬掌凝气,脑海中忽然闪过顾轻的身影,动作一滞。
她狠狠一咬牙,闭上双眼,压制下周身翻涌的杀意,再睁眼时血眸变黑,“等离开这里,你我一对一打一场,避开顾轻,私下了结,反正我现在凡人之躯也不算欺负你,各由天命,生死不论。”
老仙尊惊讶地瞧着她,点头道:“好。”
他拾起仙剑,欲转身离开,倏然回头道:“上邪,不管你信不信,其实当年老夫没想过要杀沈神尊,那一剑并不是我的本意。”
“你觉得我会信?”
“这是实话。”
说完,便走了。
上邪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打算赶紧回大堂,离开久了顾轻必然着急,哪里知道刚一扭头又撞见一个不速之客。
华止负手立在廊下,帝君终究是帝君,就那“三千浮沉不在眼,翻手覆手尽威严”的气场都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抛开这些不谈,这么个眉清目华的公子站在哪里都跟一幅画似的赏心悦目。
就是瞧他那架势,不知道还以为专门在这里堵她呢!
上邪眼角抽了抽,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不知帝君有何吩咐?”
话说得极为好听,就是语气很膈应人,跟“老子要走,你少废话”一样。
华止淡淡瞥向她,高冷得一批,“你救了本帝,有什么想要的?”
“唔,不是我救的,你该谢师兄和顾轻。”
“本帝知道原委,你只管说就是,想要什么,本帝都答应。”
上邪觉得稀奇,挑眉道:“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她笑得眉飞色舞,口无遮拦道:“那我想嫁顾轻,想要普天同庆,想要四海八荒同贺。”
华止觉得自己为帝多年,也算是大风大浪走过来的,见多识广,不动如山,偏偏某人总能惊得他一梗,这种大胆又孟浪的话也只有上邪才说得出口。
他温怒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女儿家?”
上邪无辜地眨眼,“我知道啊,从头到尾不知道的只有你们。”
华止一阵咬牙,提起这个他就生气,摔袖道:“那是你藏得好,连我都瞒!!”
“你怎么不说你眼拙,从小到大都没看出来,你见过哪个男人能长成我这样?”
“你……”
上邪一拍头,自顾自道:“对了,我记得你小时候还夸过我好看,长大后也夸过。”
华止捂着胸口,险些被她气得厥过去,“闭嘴!休得胡言!!我什么时候说过如此……如此没有分寸的话!!!”
“你明明就说过,我十二岁那年和十八岁那年。”
“上邪!!我那时不知你是姑娘。”
“姑娘怎么了?你我前几百年称兄道弟,后几百年势同水火,忘了?你还背后捅过我一剑呢!”
华止一怔,“对不起。”
“不必,那一剑就当全了你我自幼相识的情谊,至于之后的事情……人间三十六城覆灭,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下令诛杀我,便当偿了这个罪。只求你放顾轻离开仙界,我两以后浪迹八荒,永不再踏足天门。咱们前尘不计,往事不提,就此两清可好?”
“你……你就那么喜欢他?愿意为他放下一切,做个凡人?”
“当然愿意,在我眼里,他是天上人间最清贵的人,最值得喜欢。”
华止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上邪:“我说,我喜欢的人是天上人间最清贵的人。”
华止瞳孔一缩,蓦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一个破烂的柴房里,有一个少女也是这般满怀期许和爱慕地说过同样的话。
“阿邪。”
顾轻从远处走来,站在院中树下朝她伸出手,似已等候多时。
上邪一笑,屁颠屁颠地朝白衣扑去,高兴得完全刹不住车,猛地抱住顾轻。
顾轻被她撞得后退了两步,无奈地弯了弯嘴角,急忙搂住怀中人的腰身,“小心摔着。”
华止盯着红衣转身离去的背影,朦胧中与当年山洞中那个说好会回来的人重合,竟让他一瞬慌了心神。
不可能,不可能的,人有相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