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支额,漫不经心道:“哦,哪里不对?”
“我们都长大了,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相信那些异想天开、遥不可及的梦,不会再全心全意信任彼此。”
“阿邪,你觉得诸天仙家会赞同你这种可笑的想法吗?鬼帝昨日上奏说人间的恶魂太多,地府已经关不下,让本帝想办法”,华止像是十分苦恼地揉了揉头,“你说,本帝到底该怎么办呢?众生皆是该罚的,人尚且禽兽不如,更何况一群畜生。有时本帝甚至希望一把火烧了人间……”
上邪皱眉盯着他,未言。
华止亦是看向她,嘲讽笑道:“阿邪,你为什么不外面听听,那些仙家都是怎么议论你的?你为什么不去人间听听,天下人是怎么说你的?”
上邪当即道:“嚣张跋扈,狂妄自大,野心勃勃,是非不分。”
华止挑了挑眉,“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始终不肯听话呢?”
“我若是听了话,和他们有什么区别?他们贪,要权要利要声名;他们妒,恨不得我今日就从神坛跌入深渊,万劫不复!他们口口声声要求仁义公道,却也干着欺压生灵、滥杀无辜的勾当!可是阿止……你今日所作所为与你昔日厌恶的人有什么不同!”
“你放肆!”
书案上的茶杯啪的一声砸在殿下,碎得四分五裂,一块飞溅的碎瓷片划伤了她的左脸,留下一条淡淡的血痕。
“上邪,是你活在梦里从未醒过,根本不知道这世道有多肮脏,人心有多阴暗,他们想要你死知道吗?每天有多少奏本参到本帝面前,明里暗里所有人都在推波助澜!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凭你什么张嘴闭嘴就是道义,他们要你这个异类死!!这世上本就没有公道,谁站在权力的巅峰,谁口中说的就是公道!!!若非今日坐在帝位上的人是我,你以为你能好好地活到现在?”
“那你希望我怎样?和他们一样,好好听你的话,整日装聋作哑,日子久了也和他们一样端着神仙的架子,高兴时随手救救众生,不高兴时就像踩死蝼蚁一样碾死他们吗?”
华止站起身,冷冷俯视她,“你若是和他们不一样,难道还觉得自己能活下来吗?为什么当年众神会陨落?你以为只是老天帝一个人的功劳?诸天仙家都有份,甚至连众神拼尽全力救下的凡人,都在背后捅刀子,这就是人心。”
当年大战时人间流传的一个谣言,食神明之血肉可得永生,甚至可以一朝封神。
——天地就是一座铜炉,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在铜炉中相互撕咬争斗。
红衣走出九霄云殿时,华止看着她决然的背影,最后冷冷道了句:
“上邪,诸天仙家要的不是对错,不是是非,不是善恶,他们要的是高高在上的地位,是永远无法有人敢挑战的权威,而你在挑战权威。”
她想改变这世道,就注定会被群起而攻之。
老仙侍缓缓走了进来,给帝位上的人重新奉了一杯茶,苍老的声音平和而稳重,“小公子尚年轻,帝君多担待些。”
华止坐在金椅上,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她自小就这样……”
他少年时陪某个短腿的奶娃娃一起去戊戌宫听学,小上邪就总喜欢顶撞老仙尊。
“先生,你总说世上有过多少圣人贤者,留下过怎样的传世之作,可你见他们真的拯救了苍生吗?”
奶娃娃不服气地站到了书桌上,硬要与老仙尊平视,结果还是差了一大截。
长梧子怒道:“休得胡言,先贤圣人的大智岂是你能明白的?”
当天小上邪被老仙尊赏了一顿戒尺,说她罔顾先贤典籍,罚到藏书阁抄书一年。
一年后,终于从藏书阁出来的小上邪又到戊戌宫听学,再度站到了书桌上,掐腰豪迈道:“先生,我要拯救苍生!”
老仙尊看着小娃娃那义薄云天的样子,忽然觉得孺子可教,他欣慰地点了点头,却听小娃娃道:
“因为我不想像你一样只说不做,或者说一套做一套!”
老仙尊当场脸就黑了。
华止想,上邪这人栽了那么多跟头,为什么就不知道改呢?
一袭青衫缓步走了殿,腰间系着一串檀木珠,文质彬彬道:“帝君,臣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华止饶有兴致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元城,“说。”
“小公子手中握有可以撼天动地的法宝,她今日能助您登位,若哪一日有了反心……”
“那是你不了解她,她宁愿逍遥自在地在烂泥坑里待着,也不会愿受这至尊之位的拖累……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很对,她手中握的法宝太多了……”
元城未再多言,只是浅笑望着金椅上的人。
“真是让人伤脑筋啊!”
华止笑了笑说到,可老仙侍却从那抹笑容中看到了彻骨的凉薄,不由一怔。
……
走出大殿后。
老仙侍看到元城正负手立在栏杆边看浮云舒卷,不禁问了句,“仙君不是一直与小公子交好吗?”
元城回头,扯了扯嘴角,“是啊,可是她却帮北冥从我身边带走了安禅。”
老仙侍拧眉未言。
“我开玩笑的,您不必这般看着我,即便我不说,帝君也早晚会想到这一层,众神殿掌握天道的秘密,操控世间所有生灵的命数和生死,不仅我感兴趣,天帝感兴趣,这诸天的仙家哪个不想插一手?”
说着,元城摸了摸系在腰间的檀木珠,然后阔步离开。
老仙侍摇了摇头,“小公子救了一头恶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