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白发,手里举着两块栓在一起的木牌,“哎呀,这是怎么搞得?一人一龙如何能绕上红线?咦,不对啊,这是个人吗?命格怎么瞧不出来啊?”
顾轻迈入月下阁时,便见月老上蹿下跳,如热锅上的蚂蚁,皱眉道:“什么一人一龙?”
月下老人扭头一看,格外稀奇,这位戊戌宫少主生来冷心冷情,往日从不踏入月下阁,今个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老人家笑得和蔼,迎上前道:“是顾小仙君啊,怎么想起来上我这儿串门来了?”
他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被地上半膝高的红线缠住了脚,险些跌倒,幸亏被白衣及时扶住了他。
老人家默默擦了擦一头的汗,笑道:“多谢小仙君,老胳膊老腿的不中用了,咦……”
月老离近了一瞧,便认出了顾轻腰间的金铃,惊讶道:“这不是老夫的震阁之宝吗?”
旁边拾红线的仙童一脸无奈,稚声稚气道:“您又忘了,前些时日众神殿那只小狐狸把连理铃叼走了,咱还没来得要回来呢!”
“唔,估计是要不回来了”,月老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笑眯眯盯着白衣,“小仙君啊,这金铃谁给你系上的,这人定然极为喜欢你。”
顾轻呆滞了一下,“此话怎讲?”
“你不知这铃铛的用处吗?连理铃,又称试心铃,非真心之人为你系上,顷刻间那人便会被烈火焚身,真心之人为你系上,便会紧紧系在腰间,生死相随。”
顾轻一愣,真心?那人也是真心待他的吗?
月老慢悠悠地摇头道:“不过这铃铛既是个宝物,也是邪物,动不动便会引火自焚,故而老夫都是将其封印在阁中的,要不是施仇那家伙……”
顾轻打断道:“月老,这铃铛坏了,您可能修?”
“???坏了?怎么坏了?这东西不会坏啊?”
当月老看到顾轻手中拿出的东西,一脸懵逼,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这铃心与铃铛怎么会分离呢?连理铃无声,岂不就是个哑铃,无声的铃铛算哪门子铃铛?
老人家一脸抓狂,心道:这玩意怎么修啊?
……
死生海底,魔兽们纷纷聚集到祭台附近看戏。
“伐檀,她还没死吗?”
男人百无聊赖地问到,声音有一丝不耐烦,还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那颗心。
伐檀便是那位千娇百媚的华裳女子,此刻蹲下身瞧着地上人,明明笑得含情脉脉,目光却冷得如视死物,“没有,要不我给她个痛快?”
男人语调中透着嘲笑,“你是又没耐心了吧。”
伐檀撇了撇嘴,“我这辈子坚持得最久的事情不超过三个时辰,而她在这儿都不生不死地躺了三个月,我瞧着都累……对了,海边来了个少年,整日阿姐阿姐地瞎喊,天天跳进海水里扑腾,怎么没人出去把他吃了?”
祭台下有一只壮如大山的魔兽,羊身人面,眼在腋下,虎齿人手,正是饕餮,其余魔兽和他比起都袖珍了不少。
他一动不动,虎视眈眈地盯着上邪,冷哼了一声,“人肉哪里有神肉香?我在等她死,或者你和穷奇商量商量,现在让我吃掉这丫头得了!”
男人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饕餮立马噤声,其余魔兽也都老实匍匐在地上。
良久后,男人才看了眼地上的上邪,冷漠道:“快了,她额间的神格越来越暗,马上就要死了。”
伐檀惊讶道:“咦,我还是头次仔细看,她额间的神格竟然是苍生树。”
男人嗤鼻一笑,“天道的宠儿,可惜这里是死生之海,众生遗弃的地方,天道都管不着……等等,她在说什么?”
上邪的星眸早已黯淡无光,干裂的嘴唇轻启,似乎在重复着什么。
伐檀凑近听了一耳朵,疑惑地挠了挠头,“没听清,好像是一个人的名字,顾……顾什么?”
上邪记得那人说过,若是走散了,就唤他的名字,不论多远,他都会找到她。
可惜是骗人的啊!
“唔,她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伐檀边说着,边掰开地上人紧握的掌心,竟然是一枚红豆——色若胭脂,小巧悦人。
上邪眸海混沌,侧头凝望着掌心的红豆,声音愈发微弱,苦笑低吟道:“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顾轻,你听得到吗?
这一句墨绿衣袍的俊美男子倒是听清了,有些不解地看着这将死之人,这句糟粕的诗有什么好的?
紧接着便见那在死生之海被折磨了三个月未哭过一声、叫过一句的人,眼角溢出一滴泪,痴痴念了一声,“顾轻……”
顾轻啊,我若是喜欢一个人,即便天道阻隔、千难万险,亦还是喜欢;我若是喜欢一个人,即便一道天雷下来将我劈死,亦还是喜欢。
可是顾轻,抛开生死是非不论,我心悦你啊!
你……你心悦我吗?
泪落声止,命休魂散,人间数载终不过大梦一场,总要梦醒的。
伐檀的手探了探上邪的鼻息,惊道:“她死了!”
男人皱了皱眉,快步上前看了看地上的人。
伐檀也十分诧异,怎么念完一个人的名字就……仿佛没了一生的气力。
上邪的魂魄化为点点萤光,朝四面八方飘浮散去,成为死生之海中唯一一抹光亮,美得凄凉。
同时,穹顶星河中南方天际一枚星辰坠落,一道残光划亮夜空,转瞬而逝。
仙界十万仙山的鸣钟明明无人敲打,却齐齐响起,众仙家纷纷从寝殿中惊醒,急匆匆出门,争相问道:“出了何事?哪位仙君陨落了?”
“不好了,快瞧人间,万物枯黄,四海冰封!”
“这是谁死了?竟惹得八荒同悲?”
月下阁中,月老本来喜上眉梢地同顾轻拉家常,唔,纯粹是老人家喋喋不休地说着,顾轻负责风轻云淡地听着,忽然间月老瞥见夜空陨落的星辰,脸一下就煞白了,手里的茶杯也掉在地上。
顾轻虽为天道定下的戊戌太上,但一直算不出南方星河中那颗半死不活的命星是谁的,如今瞧见星辰坠落,推算了半天依旧不得而知,心中泛起隐隐的不安。
他看向月老,问道:“怎么了?”
月老诧异地回眸,道:“你不知那颗命星是谁的?”
顾轻摇了摇头。
月老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颤声道:“那你看看,你左手腕上系的红线是否还连着?”
顾轻抬手一瞧,才发现手腕上系的那根红线已经断了,绳线空荡荡地飘浮在半空,他脸色一白,想起当初在铁围山和上邪系上红绳时,那人便埋怨他系了死扣,除非身死,否则再也解不开了。
顾轻心里咯噔一下,哑声道:“那命星是她的?”
月老闭眼一叹,点了点头。
顾轻记得,在汤池共浴时上邪倒是指着那颗命星说是她的,可他瞪那人一眼,未曾信过。
未曾信过啊!
他大手攥紧腰间哑然无声的金铃,心头闷痛,一口顶到了嗓子眼又被他生生吞了回去,飞身出了月下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