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虽然是个遭人嫌的透明人,但总能在关键时刻发挥超乎想象的作用,就比如说现在,他这一句话不仅惹怒了火大的范无救,更让倾城公主神色剧变,显然是想起了什么,原本温和端庄的人儿刹那间周身的死气和杀意暴涨,墨发横飞,鲜红的指甲生生刺进石桥栏中,活脱脱一女鬼。
范无救:“……”
众将士:“……”
卧槽,好像活活揍死那嘴欠的小鸡仔!
此时越人无意间道了一句,“公主殿下不是人族吧!”
她注意到了公主额间致的朱砂图腾,应该不是画的,倒像是与生俱来的。
倾城公主动作一滞,阴冷的目光扫向越人,“你看得出来?”
越人挠了挠头,不确定道:“重明吗?重明鸟,我在古书里看到过,一种很美丽高贵的鸟,美得一点都不像魔兽,倒像是神明的化身。”
倾城公主冷笑一声,“确实很美,化身成人之后更加美艳惊丽,不然我的父皇何以会娶一位魔兽为妻,一步一步将她捧上后位的宝座,利用她的法力开疆扩土,让原祈国日益强大,可惜世人终究对魔兽存在偏见。‘无心的畜生,凶残无情’就这样一句话,父皇便将我的母后活生生封死在棺材中,就因为这样一句话有道他……他……”
公主手中的琉璃灯烧起妖青色的火焰,于归桥下的河水也瞬间变成血红色,沸腾翻涌直冒泡。
倾城公主一手抓住桥栏,死死地望着河水,握着胸口,咬牙切齿道:“长孙有道,是他……是他劈开了我的心房,确定里面没有一颗跳动的心脏后,便将我的尸体扔下于归桥沉河,命人将河水填平、修上街道,让我这里,在我们定情的长安街任千人踩万人踏!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公主开始胡言乱语,但众人从她疯癫的话语中倒是拼凑出一个当年的真相。
如今的原祈国德高望重的国师曾经也不过是无极道观的一个小修士,和公主青梅竹马,长大之后两人在长安街的于归桥上定下终身,以琉璃灯为信物,但倾城公主人如其名,美艳动人,又善歌舞,国宴之上一舞动天下,引得中原十国国主不惜动兵以迫美人下嫁,这才有了公主出征的佳话。
她凯旋而归的那一日,卸下戎装,换上罗裙步摇,心心念念地跑到于归桥等心上人外出历练归来,可等来却是穿心一剑,沉尸河底。
范无救大吼一声,“畜生!他怎么能如此禽兽不如!!”
一阵平地狂风卷过,长安街上的花灯和无脸人悉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凄凉萧瑟的街景。
“大将军是在骂我吗?”
那声音凉薄,还透着一股不招人喜欢的高高在上,只是随便一挥袖便破了长安街的迷障。
一名神情冷傲的灰衣道人从街头缓步走来,拂尘搭在臂弯,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因为悟道修仙的缘故,面容不见老,反倒一派出尘俊逸的模样,这样的人确实长得有几分遗世独立的风骨,怪不得能将倾城公主迷得神魂颠倒。不过,那双眼睛太刻薄了,看人如蝼蚁尘埃一般,轻蔑得很!
倾城公主目露喜色,急忙整理衣冠,记忆似乎又出现了错乱,笑吟吟道:“有道,你终于回来了,中原国主已悉数退兵,我们的婚事你不必担心……”
长孙有道神色冷冷的,“长安,真没想到十年过去了,你竟然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哦,不对,你本就不是人,人与魔兽生下的孽障而已,早知道一剑杀不死你,我定然会多加几道咒法。”
倾城公主闻言神情大变,吃痛地抱住头,蹲在地上哀嚎了半天,似乎终于恢复了神智,呃,不对,她记起一切恢复神智貌似更可怕。
越人不解嘟囔道:“长安?”
顾惊鸿将她挡在身后,警惕地提防着桥上人,低声道:“倾城只是公主的封号,长安是她的本名。”
越人闻言一愣,如此想想,这位公主似乎更惨了。
范无救一剑架在灰衣道人的脖子上,破口大骂道:“长孙小儿,你这忘恩负义的混蛋!那是公主殿下,你青梅竹马的恋人!!你忘了自幼若没有公主殿下的照拂,你何以在无极道观出人头地!!!你就不怕我禀报陛下……”
长孙有道的手指轻轻在剑身上一弹,那剑顷刻便碎成了粉屑。
他讽刺道:“禀报什么?弑杀公主?你别忘了是陛下亲自宣布公主病逝的,还记得皇后娘娘是怎么死的吗?你觉得陛下会在乎一个半人半兽的女儿?”
“你你你……”
桥头上倾城公主再度站起时周身魔气大增,背后生出火红的双翼,面目狰狞,眸红如血,似鬼似魔,但绝不是人。
她悲愤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我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我无心,就因为我身上流淌着魔兽一族的血?”
男人淡漠道:“也不全是,杀你是我很早之前做的决定,只不过得知你不伦不类的身份后更恶心罢了。”
“你说什么?”
“世间情爱于大道有碍,所谓真情不过是迷人眼的业障,虚无缥缈之物罢了,因为你,导致我三年道法没有半分进,我思前想后方决定效仿先贤——杀妻证道。如你所见,今日之我与仙途只有一步之遥。”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仰天狂笑,笑着笑着流下两行血泪,“你在意的终究只有你的道,那我算什么,你我十年算什么?”
灰衣道人的拂尘化为一柄利剑,他身影极快地朝桥上人袭去,几乎只是一眨眼,那柄长剑再度穿心而过,干净利落,狠绝果断。
离飞升成仙只有一步的人当真实力可怕得紧!
长剑再度变回拂尘,轻飘飘地落在灰衣道人的臂肘处,他背对着女子,冷漠答道:“黄粱一梦,过眼云烟。”
啪的一声,公主手中的琉璃灯掉落在地上,灯芯灼灼的火焰灭了,倾城终究没等来那个愿意陪她一世长安的人。
她苦涩一笑,捂住心口,那里明明无心,却疼得厉害,低吟道:“长安笑,长安笑,思君不见使人老……”
鬼街的幻境彻底破了,于归桥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砖石铺得整整齐齐的街道,但众人知道那下面埋了一个痴心女子的尸骨。
长孙有道看向顾惊鸿和小鸡仔师兄,“回道观。”
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依旧恭敬俯首道:“是。”
长孙有道与白衣擦肩而过时,冷峻地嘱咐道:“惊鸿,你要记住凡是阻你大道之人,不管有罪无罪,都该死。”
说完,他冷冷扫了躲在白衣身后的越人一眼,那如视死物的眼神让越人极不舒服。
白衣微微皱眉,保持拱手行礼的姿势,虽然未言,却略微侧身,挡住了长孙有道看向越人的视线。
长孙有道目光一暗,拂袖而走。
“观主”,这次反倒是越人极为大胆地叫住了他,不怕死地道:“你真心喜欢过她吗?”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越人问的声音极大,几乎是吼出来的,连范无救都不由为她的小命捏了把汗,长孙有道可不是什么善茬,凌驾于众生之上惯了,虽然一心求道,但没半点慈悲心。
长孙有道脚步一顿,不由回头眯着眼瞧她,眸海中一片晦暗,复杂却无杀意。
良久后,他才不痛不痒地说了句,“那盏琉璃灯是我亲手做的。”
说完,大步离去。
不是从长安街随手的买的,是那自视清高的人亲手做的,雕坏了十几个才刻出一个满意的成品,两双手上划出几十道血淋淋的伤口,满心欢喜地捧给了一个粉衣罗裙的小姑娘。
越人闻言一怔,回望向不远处摔碎的那盏琉璃灯,它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仔细看还能辨出碎片上似乎刻着一句话——长安不见使人愁。
原来,长安不见使人愁啊!
越人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