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戊戌宫上下戒严,看昨夜的情形,鲲应该是真的跑了,但长思、长亭这勾结魔兽的罪名也定了。
按理来说无论过程如何,上邪此行的目的已达成,马上离开仙界才是上上策,偏生她是个操心的命。
长亭在地牢里再次见到上邪时,激动得一声喊了出来,“南姑娘!”
上邪本就是蹑手蹑脚地进来的,被这一嗓子吓得魂差点飞了,“小点声,你想要了老子的命啊!”
长思伤得不轻,靠墙坐着,寸步难行,即便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依旧怼道:“长亭说你是个女的,我还不信,咳咳……现在看来真不应该信,哪儿有一个姑娘家整日自称老子的?”
上邪掏出怀中的一瓶丹药直接砸向了他,咬牙道:“咳死你算了!”
长思艰难地用手举起药瓶瞧了瞧,一瞬惊了,“戊戌宫的玉转明心丹,这是何等灵丹妙药,你偷的吧?”
上邪眼角抽了抽,“你真了解我。”
还是长亭正经一些,“南姑娘,你怎么进来的?”
上邪扔给他一张纸条,嘱咐道:“把上面的话背熟,然后烧了,若是有人问你昨夜的事照着说,保你两儿的小命。”
长亭瞧了一眼上面的话,当即放下纸条,丝毫不领情道:“为何要说谎?长思是被人控制的,我等问心无愧。”
上邪心道,果然还是少年人啊!
她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道:“问心无愧和有没有人害你是两回事,是非如何不在于公道,而在于世人如何看你。这屎盆子若扣到你二人头上,即便南柏舟保下了你们,即便你二人是无辜的,可你们堵不住众仙悠悠众口,那份恶意的揣测会把你们拉下万劫不复,日后仙途怕是就此毁了。”
“荒唐”,长亭是个小古板,气得满脸通红,朝着纸条念道:“你让我放弃指认戊戌宫的那名高阶仙士,说当天夜里是一形迹可疑的侍女以红线为媒,施展控魂术操纵长思放了鲲。我且问你,这名侍女是谁?”
上邪眨了眨眼,“我啊!”
她写的不够明显吗?
长亭气不过,“可分明是……”
上邪厉色道:“众仙不会信你,没有人会信你。十万仙家会说你污蔑,他们要的不是对错,而是如何把你,你父亲,浮生远,从十万仙山中踩下去。”
她和十万仙山的众仙打了一辈子的交道,还不知道那是一群什么货色。
长亭背过身,不再看她,“南姑娘请回吧,好意我心领了。”
上邪的一番好心成功被当成了驴肝肺,心中暗骂道:师兄明明是个温润的人,偏偏长亭这宁折不弯的倔脾气也不知随了谁?
既然不用她操心,就让你爹操心去吧!
她离开地牢时天色已晚,天门宵禁,不得不等到明日再下凡,如此机缘巧合之下她愣是待到了顾轻生辰当日。
可上邪这一夜睡得一点都踏实,梦里大汗淋漓,一幕幕全是前世的糟心事……
众神殿上。
一袭红衣满身是伤地跪在地上,不知天高地厚地顶撞道:“师尊,天道告诉我的就一定要听吗?上古众神说的就一定对吗?”
沈遗风怒斥道:“放肆!”
那一记耳光响彻了众神殿空荡的殿宇。
红衣小公子狼狈地趴在地上,啐了一口鲜血,在抬眸时目光倔强如故,“我活成什么样子,想做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由天道来决定?”
……
一眨眼,百年就过去了,大荒山脚下。
顾二三以剑逼她,“你若执意护着这群畜生,十万仙家没一个能容你。”
红衣少年头都没回,轻蔑一笑,“我不需要。”
顾二三:“你可知何为回头是岸?”
“在你眼中的,那是你的正道;在我眼中的,这亦是我正道。”
那时的少年虽依旧狂傲,但眼中更多是悲戚。
……
场景变换,暗夜之征的战场上。
冰魄剑从红衣少年背后刺入,贯腹而出,鲜血滴滴答答落了满地。
她回首时望着那人,诧异,悲痛,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帝王冷眼瞧着她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凉薄道:“是你该死。”
千年生死与共只换来了这冰冷四字。
……
那些刀山火海的场景渐渐消散,她仿佛回到了戊戌宫。
那时的红衣少年还是无忧无虑,坐在树上恣意地摇着腿,对树下人笑道:“就算修到武学巅峰,问鼎神尊又如何?又不是我真正稀罕的。”
顾轻:“那你稀罕什么?”
上邪:“你对我笑笑。”
白衣少年冷冷看了她一眼,拂袖离开。
“顾轻,别走啊,你就对我笑一笑嘛!”
那段时间她似乎总会惹顾轻生气。
红衣少年信誓旦旦地伸出三根手指,对天发誓道:“真的,我又不是人渣,喜欢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你以为如何?”
顾轻:“自然。”
上邪:“自然什么?”
顾轻注视着上邪,“一辈子的事情。”
只是她那时还看不懂他的眼神。
……
梦中场景再度变换,顷刻大雨滂沱。
一身梨花白的衣裳被血染红,顾轻脸色白如纸,重伤在地,寸步难行。
那是第一次,他清冷的声音掺上了慌乱,“上邪,你看看我!你回头看着我啊!”
睡梦中的上邪直接被顾轻这一嗓子给吼醒了,不由心慌异常,衣裳都被汗湿了。
她看了眼窗外刚露鱼肚白的天,这特么地完全睡不下去了,拾东西便准备开溜,直觉告诉她再待下去非出事不可,邪帝的独门绝技之一便是脚底抹油。
只不过人生在世,事与愿违是常事。
她刚手忙脚乱地走到戊戌宫门口,离跨出是非之地只差一步,便听到一阵凄厉的狐狸叫,一辆四周贴着符咒的铁皮车缓慢驶向宫门,十几名高阶仙士持剑押送。
看守的宫人察觉不对,今日太上生辰,子时刚过就开始有仙家前来送礼,但这般骇人的礼物还是头一个,立即拦道:“慢着,这是何物?”
来人出示腰牌,“天帝的贺礼,你也敢拦?”
宫人立即恭敬退下。
囚车中的狐狸又是一阵尖叫,上邪彻底迈不动步子了。
人这一辈子总有羁绊,即便你能狠下心斩断该斩断了,能挖心剔骨还掉该还的,可放不下终究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