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与上邪相处时日不多,但知道那是个常年嘴角挂着笑意、满嘴放炮又混不正经的人,丝毫不像个姑娘家,比他这个少爷活得还疯癫,甚少那般严肃,不,应该说是悲伤。
偏偏她抬起头的瞬间,又换了张嬉皮笑脸,没心没肺道:“哪儿敢啊!我就是觉得少爷骂得对。”
好似刚才那个难过得几欲掉眼泪的人不是她。
“行了行了”,顾二三瞧她的样子一阵心烦,一把仍开绳子,示意小样儿给她解开,“不想笑就别笑,比哭还难看。”
上邪一愣,看向坐在马上抓耳挠腮的顾二三,倒像是比她还难受,不由觉得好笑,心道:这臭脾气,说得话都和当年一样。
长思见这场景觉得好生稀奇,低声对长亭道:“瞧着相看两厌的,倒像是认识很久似的。”
长亭眼眸深深,心中有种猜测,“也许,真是认识很久的朋友吧。”
他策马上前,巧妙地探口风,温文尔雅道:“顾少爷此去通天路,是想投到哪处仙山门下?”
顾二三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高傲道:“谁说我要修仙?”
长思最见不得他气势凛人的模样,当即怼道:“你不修仙,去什么通天路?”
顾二三:“求药。”
长思:“什么药?”
顾二三:“长生不老药。”
长思扑哧一声就笑了,“你还有这远大志向,不对,应该是痴心妄想。”
顾二三当即就恼了,气得差点从马背上站起来,挥着马鞭道:“你什么意思?”
上邪捂着脸,真心觉得丢人,嘟囔道:“少爷,我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世上没有长生不老药,就算是仙界也没有。”
顾二三:“胡说,仙君祠的老主事说了……”
上邪:“谁说都不管用,凡人生死之事不归仙界管。”
顾二三:“那归谁管?”
上邪撇了撇嘴,“鬼帝。”
长亭探究的目光始终落在上邪身上,意味不明道:“公子果然见多识广,这都知道。”
顾二三满脸质疑地看向长亭,“她说的可是真的。”
长亭笑道:“千真万确。古籍记载,洪荒初开时上古之民并无轮回之说,气凝结而生,气散而死,死后归空,融于山河大地,魂魄自生自散,倒也自在。待至后世,天帝命鬼帝设地府,囚世上魂魄,入轮回之苦,周而复始,众生往转于阴曹阳间,苦不堪言。”
顾二三尴尬地咽了口唾沫,一个字没听懂,“说人话!”
上邪:“意思是天帝为惩罚世人,将生死交给了冥界掌管,鬼帝左手持‘生’,右手持‘死’,既可以让人永坠阎罗,也可让人永生不灭。”
顾二三闻言,恍然大悟,宛如开窍道:“我知道了,那我们不该修仙,应该修鬼。”
上邪简直想一巴掌抽死他,“修你个大头鬼啊!”
她敢保证以顾二三的死心眼,真能去修个鬼道,嫌弃道:“你觉悟晚了,鬼帝三千年前就把左掌心的长生火给丢了。”
顾二三一阵惊呼,“丢了?这种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丢了?”
长亭诧异道:“顾少爷未听说过暗夜之征吗?”
顾二三:“啥玩意?”
和温和知礼的长亭一比,某人简直是个大老粗。
长亭耐心解释道:“相传三千年前鬼帝有一心爱女子,本已位列仙班,为嫁鬼帝,剃了仙骨,沦为凡人。鬼帝心疼不已,便将左手的长生赠予她,保她永生。只是后来,不知是何人为夺长生杀了那女子。鬼帝因此震怒,大开地狱之门,放出千万恶鬼,致使人间白日如黑夜,意欲抹杀世间所有生灵,为心爱之人报仇。天帝率众仙家亲征,才得以大败鬼帝,史称暗夜之征。”
恰逢一名赶着牛车的老大爷从旁经过,嘴里叼着根烟杆,边吞云吐雾,边慢悠悠道:“小仙君,你说的不对。”
长亭吓了一跳,以他的修为竟没察觉这位驾牛车的老大爷是何时跟在后面的,依旧有礼道:“有何不对?”
老大爷一笑,“哪里是天帝大败鬼帝?那毛头小子被百万鬼军逼得节节败退,十万仙家狼狈脱逃,为保体面,不惜将人间百城拱手相让。”
一干小辈毕竟是仙家人,哪里听得这般羞辱,长思立马怒道:“你胡说!”
老大爷:“老朽从不说谎,暗夜之征最危难之时,是一名红衣少年持祸世伞赶到,操纵数万魔兽与恶鬼厮杀,与鬼帝大战三天三夜,将其永世封印于地狱之门中。我记得,那少年后来得个称号,叫什么来着?对了,邪帝。”
长思和长亭对视一眼,竟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老人家慢吞吞地嘬了口烟杆,有一搭没一搭道:“你们知道那么个风流俊雅的少年为何要称做邪帝吗?她与鬼帝血战,中了埋伏,险些被万鬼所噬,手下的魔兽更是死伤惨重,可少年红眸一张一合之间,却让战场上所有死去的魔兽复活了!”
长亭深深皱眉,“起死回生,逆天道而行,必遭反噬。”
老大爷笑道:“反噬遭没遭不知,她遭了报应。血战之后,那人力竭不知,疏于防备,被天帝从身后捅了一刀。那贪生怕死的十万仙家立即现了身,高举大旗,反杀魔兽。”
长思和长亭大惊,“怎么可能?”
老人家看向上邪,苍老的面容上浮现诡异的笑容,“孩子,你说我说的可对?”
方才的还艳阳高照、青天白日的,天空瞬间阴云密布,黑阴阴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连马儿都开始躁动不安,惹得人心里一阵发毛,好似突然间身陷黄泉,无数只大手把你拉向死亡。
上邪狠狠地咬了咬一口小白牙,飞身上了顾二三的马,加紧马腹,高声道:“跑。”
长思和长亭第一反应却是拔剑,奈何发现剑在剑鞘中嘶鸣,怎么也拔不出来,体内仙力流转也受到了阻碍。
老人家像看笑话般瞧着他们,长叹一声,声音中掺着骇人的笑意,“小仙君,给你们个提示,那人让你跑的时候一定要跑。”
上邪:“还愣着干嘛?跟上。”
一众浮生远弟子当即二话不说,驱马跟在上邪后面,一路狂奔,见鬼的是眼前的森林顷刻间大雾弥漫,怎么也绕不出去。
众人策马疾驰了良久,诡异的是大雾中依稀还能看到了那位老人家驾牛车跟在身旁,姿态懒散,不紧不慢地吞吐着烟。
迷雾中,那老人家的侧脸似乎变了,轮廓像极了一位俊朗华美的青年,可叹刀削斧劈的好皮囊,就是掺了七分阴冷之气。
上邪一鞭子抽在长思脸上,顿时留下一道血痕,吼道:“别看他!”
长思疼得回了神,浑身一个机灵,出了一身冷汗,当即目不斜视地驾马狂奔。
可老人家的声音依旧回荡在耳边,就像有人抵在你耳畔说话,吓得人冷汗直流,“听说后来,魔兽屠戮人间三十六城,仙界在众神殿设下鸿门宴,邀上邪只身前往,最后一代邪帝被十万仙家围攻,形神俱灭而死,终究是报应啊!到头来,还不是被护了一辈子的苍生杀了,活该啊活该!”
上邪视若无睹,闻若未闻,心神丝毫没有被干扰。
这次长亭清晰地看到,上邪眼睛一瞬沦为血红,手指在空中不知画了什么,只听她大喝一声,“破。”
迷雾向两边散去,让出一条路,众人立即策马冲出了迷雾,温暖的阳光再度照在他们身上,心里那股死亡逼近的恶寒才渐渐消失。
顾二三此时仍在哆嗦得都麻木,大少爷这求药之路实在是异常得不顺,两天的经历超过他一个凡人能接受的极限,神情中略带一丝绝望和自暴自弃的淡然,“刚……刚才那是鬼打墙?”
长思鬼使神差地向回头看看,只听上邪厉声道:“你若是想被他带回去,就回头看。”
他立即打住,挺直腰板,目视前方,脖子一点都不敢歪。
长亭心有余悸地看向上邪,“公子可知方才那人是谁?”
上邪一脸苦大仇深,敷衍道:“不知道。”
她这才重生两天,有仇的没仇的都找上门来了,心塞得一批。
长亭:“当真?”
上邪眨着无辜的眼睛,“你看我长得这般真挚,像扯谎的样子吗?”
长亭:“……”
怎么看都像!
长思突然一拍脑袋,“我想起来,此地好像是千年前暗夜之征的战场,地狱之门的所在,如此说来,方才那人真的是鬼?”
长亭摇头,“普通鬼怪怎么会有这般本事?”
上邪:“别猜了,三千年都过去了,地狱之门封印渐消,出来个什么都不为奇。”
长亭不以为然,极其严肃道:“此言差矣,地狱之门事关苍生,若真有所松动,当立即禀报天帝,商议解决之法。”
他这认真的模样还真有点南柏舟的影子,就是有点迂腐,一心一意为了天下苍生。
上邪一叹,随口道:“放心吧,封印没那么快被破,来人只是个分/身,不然你以为咱们跑得了?”
长亭更诧异了,分/身便如此厉害,但见她不欲多言,并未多问,快马加鞭离开这幽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