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顾少爷,老夫人这不是病,确实是年岁已大,心脉衰竭。”
顾二三:“你还敢说,滚滚滚!”
上邪站在门口偷偷瞥了一眼榻上满头华发的老妇人,不由地摇了摇头,“还真是,无疾而终之日近矣。”
这于凡人来说,已经是极好的结局了。
小样儿不知何时凑到她身旁,急忙做个噤声的动作,“小点声,千万别让少爷听见,老夫人可是少爷的命。”
上邪:“没想到他还挺孝顺的。”
小样儿:“那当然,顾家人丁稀薄,少爷自幼无父无母,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祖孙两相依为命,感情自是旁人比不得的。”
听到这话,上邪不由想起一个从小抱她玩,给她摇破浪鼓的白胡子老头儿,那是个老没正经的东西,偏偏最疼她,时常偷下凡间给她买冰糖葫芦,没一点当师祖的矜持。
小样儿:“老夫人之前得了一场大病,请了多少大夫都瞧不好,少爷就去城外的仙君祠拜了拜,第二天病就痊愈。”
上邪听到仙君二字,不由眉头一跳,“这么神!既然如此,让你家少爷再去拜拜不就行了吗?”
小样儿:“你刚来,不晓得咱家少爷的禁忌,他平生最厌恶神仙,听到仙界二字膈应得浑身都不舒服。”
真是世界之大,什么臭毛病都有。
上邪嘀咕道:“他不就从那儿来的吗?”
小样儿是个耳背,“你说什么?”
上邪:“没事,你继续说。”
小样儿:“赶巧的是,自少爷降生,顾家没少修仙之士登门,皆是说少爷仙缘深厚、根骨奇特,硬要拉去修仙,偏偏咱少爷不领情,来一个打一个。你瞧那门口,常年摆把扫帚!”
上邪心道:多年不见,顾二三这混账脾气越发刁钻了,活脱脱的欠抽啊!
屋中传来声音,“小样儿备马车,少爷我要去仙君祠。”
顾二三出门前不知抽哪门子风,还硬把上邪拉上了车,她也便借此机会看了看苏州城的街道,只是时过境迁,早已不是当年的苏州城了。
出城两里地,便到了所谓仙君祠,实际上就是座香火供奉的庙,殿中立了尊三丈高的仙君雕像,规模委实不小,信众更是络绎不绝,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上邪还没进门差点被香烟味熏出来。
显而易见的是,顾二三对此地的膈应程度一点不比上邪轻,好似世上神仙都和他有深仇大恨似的,在门口徘徊半天,终于一咬牙一跺脚,糟心道:“你们在这儿候着,本少爷自己进去。”
上邪求之不得,吊儿郎当地站在门口,明明一副登徒浪子的模样,却引得过往的小姑娘时不时回头,还有抛媚眼丢手绢的,果然脸还是很重要。
她视若无睹,隔着层层浓烟研究那尊仙君像,左手持剑,腰佩檀木珠,“瞧着有些眼熟!”
小样儿:“自然,这可是仙君元城子。”
上邪:“元城?他都称上‘子’了?”
在仙界唯有德高望重之辈,才能以“子”相称,上邪在世时,仙界能称上“子”的,不超过三人。
祠堂中,顾二三拉着仙君祠的老主事,吵得脸红脖子粗,“为何我奶奶的病还没有好……”
他偷瞄了一眼门口的上邪,“我明明已经按照卦上说的做了。”
老主事:“顾少爷,仙君对虔诚之徒,从来有求必应,老夫人的病确实已经好了,如今之所以卧床不起,是阳寿将尽的缘故,这阴曹地府所管之事,神明也无能为力,除非……”
顾二三:“除非什么?”
老主事:“入仙界,求长生不死之药。”
听起不来就巨不靠谱,好吗?
顾二三当即就怒了,“你逗本少爷玩呢!”
老主事:“顾少爷别急,老朽说的是实话,过几日便是百年一度的仙门大开之日,世间修士皆会去通天道试炼,谁能走完那十万仙阶,便可入仙界。顾少爷不妨去试一试,若肯散尽万贯家财,诚心求药,神明定会应允,否则的话,老夫人实在回天乏术。”
顾二三气得一脚踹在一旁的石桌上,疼得嗷嗷直叫,竖起中指对着老主事。
老主事还火上浇油道:“望顾少爷三思,以老夫人的性命为重。”
顾二三险些气得呕血,偏偏这老主事打不得骂不得,最后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气呼呼走了。
上邪万万没想到,这事到最后倒霉的竟是自己。
翌日,顾府门口。
上邪抱着府门口的石狮子,死都不撒手,鬼哭狼嚎,“我不去,不去,死都不去。”
顾二三当真变卖家当,雇了辆最便宜的马车,轻装简行准备去仙山求神药,掀开车帘,一板一眼道:“你是我顾家的家仆,本少爷让你干啥你就歹干啥,哪儿那么多不情愿?”
小样儿在一旁好言相劝,“少爷此次出门就带了咱们两个,这是委以重任啊!”
去他娘的委以重任,她除非脑子被驴踢了,才会上赶去仙界找死。
上邪差点心塞得飙出眼泪,“我不管,我就是不去仙界。”
顾二三:“嘿,你以为仙界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十万仙阶爬不爬得上去还不一定呢,你们两就负责给本少爷赶个马车,做个饭。”
街上突然响起一阵敲锣打鼓声,街头巷陌的百姓纷纷出来瞧热闹。
“抓住了,抓住了,浮生远的仙君亲自下凡,把南荒那只作恶多端的鲲给抓住了!”
“前面的顾家公子把马车往边上挪挪,别挡了仙君的路。”
一声响鞭开道,街的另一头出现两排浮生远的弟子,人群顿时沸腾了起来。
两匹浑身雪白的仙家苍云驹拖着一辆玄铁打造的囚车,囚车内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污血沾了满脸,根本看不清模样,被满是倒刺的锁魔链捆住手脚,冰冷的倒刺深深刺入血肉里,囚车里的鲜血溢到地上,淅淅沥沥撒了一路。
囚车外满布着黄色的咒符,捆了一圈又一圈的玄铁链,重重防护,即便那少年已奄奄一息,却依旧怕他会破笼而出。
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咦,怎么是个人?不是魔兽吗?”
“那是鲲,不是魔兽,据说还是上古神兽呢!”
“那他还护着南荒的那群畜生?”
“邪帝不知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要不是他一直守在南荒,天帝早灭光了魔兽。”
“不对啊,我听说三千年前众仙家就已经把大荒山夷为平地了,据传大火烧了整整三个月,百里之外都能听到魔兽的哀嚎声,凄厉异常啊!”
上邪不知自己是如何冲入人群,慌乱地抓住说话人的肩膀,她只觉得自己身上很冷,血管里的血冷到几欲凝固,开口时声音不住颤抖,“你再说一遍,南荒怎么了?”
那一刹,她只看到眼前的人在张嘴说话,完全听不清在说什么,耳畔嗡嗡作响,整个人像聋了一样,只依稀听到火海和死绝两词。
“……那群畜生还挣扎着想逃出来,众仙家就候在外围,用剑将他们逼了回去,都活活烧死了。”
“可惜,总有些漏网之鱼,就是被这笼子里的家伙藏在南荒深处。”
她一个没站稳,猛然向后倒去,一口血顶到了嗓子眼,偏又吐不出。
不是说只要她死了,就放过他们吗?
不是说魔头伏诛,绝不株连吗?
仙道正首,替天行道?
都是笑话!
天大的笑话!!
幸亏随后而来的顾二三一把扶住了她,“喂,你怎么了?”
良久后,上邪目光才有了焦距,看清了眼前人后,压下脏腑里涌上的那口血,“没什么,我们去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