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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蠢货,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到底要什么黄河老龙拂袖而起,露出满口染血的尖牙。
别吃我,别吃我程名振大声惨叫,手脚不停地在身前乱舞。这黄河老龙也忒不仗义,自己好歹是他孙子的救命恩人,不就是少喝了口酒么,怎地说翻脸就翻脸早知道如此,自己喝就是了,我喝,喝,别吃,别吃我
蚌女、佳肴、美酒统统消失不见。眼前却晃过一个略显憔悴的面孔,你醒了她大声惊叫,脸上的欣喜不带半分做作。
啊程名振木然地回应。一时有些缓不过神来。他分明记得,自己刚才被黄河老龙邀请到水晶宫里边赴宴,期间老泥鳅又是赠金子,又是赠美人,还承诺一场大富贵给自己。结果一睁开眼睛,居然跑到了一所茅草棚中,头顶上的房梁还泛着白茬,分明是刚刚修好没几天的
醒了就好,不然孙驼子又说我浪费药材了无论笑容如何发自内心,眼前的少女都与温柔两个字扯不上关系。我说过你福大命大,他偏偏不信。这回,我一定拿鞭子抽他的嘴
药材程名振感到晕晕乎乎地,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这个女人是谁好像跟自己关系很近一般,那蜡黄的脸色不是因为照顾自己累的吧猛然,他眼前晃过另外一个熟悉的面孔,动不动就拔刀相向,比母豹子还要彪悍。他终于记得对方是谁了,在张金称的大营中,自己欠了此女一大笔人情。自己当时是奉程县令去下书,然后,然后土匪准备夜袭馆陶却被官军夜袭,然后自己被官军当成土匪,不得不跟着这个女人一道跑路
他双腿一用力,挣扎着向起站。眼前却猛然一黑,又软软地倒了下去。少女见状大惊,三步并做两步扑到榻前,作死啊你昏了四、五天了,刚刚醒来就想动你不要命,我还心疼药钱呢
程名振被骂得面红耳赤,讪讪地用手挠头,七当家说得是,说得是,我忘了我受伤了。我是怎么受伤的怎么会在这里
二人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彼此已经能感受到对方滚烫的呼吸。七当家杜鹃发现程名振没事儿,立刻跳开几步,愤怒地竖起了眼睛,你被人用刀劈掉了脑袋,变成了无头野鬼。我又把你的脑袋给安了回来
哦程名振被骂得呲牙咧嘴。想从玉面罗刹嘴里套消息实在太困难了,她好像根本就不会好好说话。可自己的确有些稀里糊涂,只记得为了逃命帮张金称找路,然官军好像就追了上来
不对他又记起了些事情,整个身体骤然绷紧。伏击官军的主意,好像也是自己出的。杜鹃还为此跟别人大吵了一场,然后张金称决定跟自己赌一次,然后郝老刀和杜鹃带骑兵到对岸埋伏,然后官军上当,自己与伏击者一道杀出,杀了好多人,包括一名职位非常高的将领
你杀脱了力,掉水里了看到程名振脸色变得惨白,杜鹃以为他真相信了自己的话,赶紧出言解释。是王当家亲自把你给捞了上来。哪知道你这身子骨看着好像挺结实,却受不得罪。一昏就是三、四天,把孙驼子和我存的草药都给吃光了,还是赖着不肯醒。
哦程名振又低低了应了一声,然后长长地出了口气。看样子自己是被土匪们带回巨鹿泽的老巢了。有了那名将领的首级,自己等同于交上了投名状。可为了换取这个活命机会,至少有几百人直接或间接死在自己之手,其中很多人可以算是无辜。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心,这么卑鄙可不这样做,自己怎可能活到现在
黄河老龙,如山财宝,几世享受不完的富贵呵呵,不过是一场好梦而已。能活着,已经是老天垂怜,至少脑袋没被割下来,挂在馆陶县那青黑色的城墙上。
你怎么啦见程名振脸色越来越难看,杜鹃有些担心地问。榻上这个少年救了弟兄们所有人的命,可不能再出半分差错这几天,张二伯、郝五叔和阿爷都来看望过他,每个人言语中对他都非常推崇。王四叔甚至还开玩笑说,只要他肯留下,就给自己跟他
想到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杜鹃脸上飞起一片红云,慢慢后退了几步,低头去看自己的裙子脚。
没,没什么程名振非常不合时宜地从沉思中缓过心神,忙不及待地回应。我只是有些头晕脑涨的,可能睡得时间太长了说罢,他又挣扎着准备起身,一阵又痛又痒的感觉却从四肢上传了过来,刺激得人龇牙咧嘴。
别动,你身上的伤还没收口杜鹃被他的呻吟声吓了一跳,第三次窜到了床榻前。有三处刀伤,一处箭伤,还好都没碰到要害。孙驼子的药方很灵,以前咱们的人受了伤,都是从他那里拿药
后半句话里边的语病可是不小,不管别人是否注意到,她自己又羞得满脸通红。正尴尬地想找个借口逃走,耳畔却又听见程名振低声说道:谢谢七当家找人帮我医治。今后若有用得着程某效力的地方,七当家尽管吩咐
哪个有功夫帮你找大夫。杜鹃狠狠地横了程名振一眼,脸烫得几乎冒出火来,是张二伯安排的人手。要谢你谢他去,我今天不过是顺路来看看你。莲子,莲子,程小九醒了,进来给他弄口水喝
唉,来了,来了门外有人大声答应,人没露脸,笑声先至,我就说过么,程公子怎么看都是个长命百岁的,用不找你日日守着他
这下,杜鹃一刻也呆不得了,掀开门帘便向外走。奉命进门来服侍伤号的女人被她撞了个趔趄,愣愣地驻足,七当家旋即,她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挑开门帘,笑着走向程名振。
杜,七程名振也被弄得好生尴尬,讪讪地在床上傻笑。被唤作莲子的中年女人却没半分眼色,一边放下手里的瓦罐儿,一边没完没了地卖弄道:这是百年老蔘熬的汤,喝下去最补不过了。咱们七当家为了你可是倾尽的家底儿,程公子将来
莲嫂,我渴得厉害着实怕了这个嘴快的女人,程名振逃命般提醒道。
你看,你看,我光顾提蔘汤了。居然没有拿碗莲子这才想起自己分内之事,急得直在围裙上直搓手。你等等啊,我这就给你找碗去。别急着喝,刚熬好的东西,烫
话音未落,她的人已经不知飘到了何处。只抛下程名振一个人歪在病榻上,起也不是,卧也不是,额头上冷汗直冒。
再这样下去,恐怕杜鹃有一百个口也说不清楚了。自己毕竟是有婚约的人,不能误了人家姑娘的终身。况且自己与绿林好汉们走到一路,原本是不得已而为之。待风波过后,还得回馆陶城过日子呢,可不能惹了太多不该惹的麻烦。如是想着,程名振的心神慢慢清醒起来,慢慢地用手掌支撑起上半身,慢慢地向榻沿挪动。
毕竟是练过武的身子,即便比平时虚弱了些,也能不至于软成一团烂泥。强忍着身上的不适,他慢慢将腿探到地上,慢慢坐直。然后伸手扶住墙壁,一点点站了起来。
头顶的房梁和脚下的泥土都在旋转,但力量也一点一滴向丹田聚拢。歇息了片刻,他试探着挪动脚步,慢慢地挪向屋门。
哎呀我的程少爷,您这是要干什么随着一声惊呼,快嘴莲嫂带着风窜进屋子。手里的碗向桌案上一丢,毫不犹豫地用肩膀顶住了程名振的腋窝。快躺下,躺下。抻了伤口可不是闹着玩的。七当家这些天为你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你不心疼自己,也得为她多想想
这都是哪跟哪啊程名振哭笑不得。心里却隐隐涌起几分感动。她为我流泪一个不相干的女匪首为我流泪可能么不可能么如果我真的醒不来,除了娘亲,还有人替我流泪么
他知道二毛肯定会大哭一场,林县令也许会说几句惋惜的话。至于馆陶县的其他同僚,恐怕幸灾乐祸者居多吧。而小杏花呢刹那间,程名振眼前闪过一道娇俏色的身影。自己上了城墙后,自己好像就没见过她。
她还好么没为自己担惊受怕吧少年人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呆滞,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钻心地疼了起来。
酒徒注:小九和李旭成长经历不同,所以选择也不会相同。李旭的身上有一种呆气,或者说是读书人对理想坚持。而程小九,他幼年时失去的东西太多了
莲嫂是一个非常淳朴的女人,如果能改掉多嘴的毛病,估计给人的印象会更好。但对于程名振而言,对方多嘴并不完全是一个坏事。至少从她嘴里探听些消息要比从杜鹃那容易得多,甚至不用拐弯抹角,就能探听得十分详尽。
待得两碗蔘汤抿完,程名振对营地的情况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此地叫做红花洼子,位于巨鹿泽深处。自从大业初年,就陆续有人因为不堪官府的横征暴敛逃到此地谋生。张金称等大当家扯旗造反后,看中了泽里边复杂的地形,便将不能一道随军带走的老弱妇孺安置在了此处。随着张家军规模增大,泽中安置的人数也越来越多,渐渐的已经形成了一个大集镇,自种自收,无捐无税,俨然有种室外桃源的味道。
从莲嫂的角度看,张金称等人对部属的家眷还是很照顾的。众人无论打渔还是种田,都不需要向张大当家纳贡。每次出去征集物资回来,张家军还会把一些粗重之物低价发卖给百姓,满足一部分人越来越不像话的贪心。
当然,人与人相处总会发生些鸡毛蒜皮的争执,这个时候,张家军的几位头领就充当起官老爷的角色。由于彼此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所以头领们处事还算得上公正。即便偶尔发生一些偏差,过后通过熟人递话儿,也能变着法子纠正过来。
几位大当家轮流断案程名振听得好奇,瞪着茫然的大眼睛追问。
哪能呢。家有千口,主是一人一边收拾桌上的陶碗,莲嫂一边笑着回应,无论什么事情,最后自然得听大当家的。但一般小事儿也烦不到他,往往四当家、六当家或者八当家出面,就把事情全摆平了
四当家姓王,好像与张金称合伙做过买卖。从莲嫂断断续续的述说中,程名振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六当家出身公门,好像是个官府的差役,对刑名律法很是熟悉。除了这两个得力属下外,张金称麾下还有二当家薛颂,三当家杜疤瘌、五当家郝老刀和七当家杜鹃,后边这几个人平素的精力主要放在带兵打仗上,很少管巨鹿泽里边的杂事。
不过如果有人对老营里的女人动手动脚,一般就会被交给杜鹃修理。而七当家杜鹃对姐妹们极为看护,抓到肇事者,轻则当众皮鞭狠抽,重则断指切耳。因此被喽啰们送了个玉面罗刹的绰号。杜鹃听了,也不生气。
一说到杜鹃,莲嫂的话匣子就再控制不住。放下收好的碗筷,将七当家平素如何替大伙仗义出头惩治喽啰中的无赖恶汉。如何好心扶危济困,帮助弱小。如何帮泽地里的女人人捎带葛布衣服,针头线脑,仿佛对方就是个菩萨面前的玉女,天下第一大善人般。
程名振年龄已经不小了,岂能听不出莲嫂话里话外的意思。赶紧笑着将话题向自己需要的地方岔,您刚才说还有一位八当家,他入伙前是做什么的我这次在馆陶城外,怎么没看到他
话音刚落,莲嫂的笑容立刻收了起来。先探头探脑地向外望了望,才低声回应道:八当家是春天刚来入伙的。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他一个月中,倒有半个月不会在泽里。你不用管他,七当家这边他轻易不敢过来
那是为何见莲嫂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掩饰厌恶,程名振反倒被勾起的几分好奇。
他那人根本就跟大伙不是一路莲嫂重新拿起碗筷,快步向外走。反正他轻易不来这边,你不用担心就是若是敢过来,自有人去告诉七当家
说罢,莲嫂用脚尖钩开门帘,飞也般走掉了。屋子中又只剩下程名振一个,对着满窗的绿荫发呆。莲嫂口中的土匪窝和他预想中的差异实在太大,大到几乎让人难以接受。他事先的预想中,流寇们巢穴根本不该是这个样子,他们既然能四处打劫,就根本没必要再种田打渔,织葛纺纱。他们懒惰、粗野、甚至不知廉耻。他们当中无论男人女人都应该是无法无天,一言不合即拔刀相向。可得刚刚探到的消息却恰恰相反,土匪们有着自己的秩序和生活。有着和外边人一样的喜怒哀乐。如果不仔细区分,你甚至无法找出莲嫂和驴屎胡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之间的差别,同样喜欢给别人做媒,同样喜欢在人背后嚼舌头根子
既来之,则姑且安之。对着窗外的树叶发了一会楞,程名振笑着自我安慰。无论土匪们是茹毛饮血的禽兽,还是世外桃源的遗民,在伤好之前,他都必须留在这里了。那个逃走的武将两次见过他的面,如果在城里被此人遇到,恐怕天底下无人能帮得了他。
一天之中的第二餐还是由莲嫂送来的,同来的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驼子。看到程名振已经可以扶着墙慢慢走动,驼子的眼睛立刻冒出了两股亮光。你居然没死他惊诧地问,仿佛自己看到的是只孤魂野鬼。快坐下让我摸摸,看看你是什么做的
是孙大夫吧程名振从对方满身的药草味道上猜出了其身份,笑着跟他打招呼。这些天给您老人家了添麻烦了,程某不胜感激
啰嗦驼子冲他连连翻白眼,坐好,别动我不会吃了你
一双大手紧跟着伸过来,像挑牲口一样将程名振浑身上下捏了遍。中间几次捏得不过瘾,干脆把少年人的衣衫掀开来,将眼睛凑过去仔细检视。
长这么大,程名振还没在母亲之外的女人面前露过这么长时间身体,不由被窘得满脑袋是汗。莲嫂在一旁看到了,也不肯躲避,只是抿着嘴似笑非笑。他们到底还是土匪程名振心里刚刚建立起的好印象荡然无存。只盼着自己尽快好起来,尽快离开这个混乱之地。
不错三岁牦牛十八汉,你长得够瓷实就在少年人即将崩溃之际,驼子终于完成了他的检查。用手捶打着对方的脊背,大声夸赞,这么瓷实的男人,我还第一次见。随便套上络头,都能趟八十亩地
晚辈从小练武,十几年没间断过实在不想被驼子继续当牲口来夸,程名振大声解释。虽然对方曾经用药保住了他的小命儿,但那也不意味着可以随随便便出言侮辱他的人格。
那就对了,否则即便不死,也得瘫上个把月丝毫感觉不到程名振话语中流露出来的不快,驼背郎中继续道。鹃子是个有眼光的丫头,挑人挑得就是准她拿人参给你吊命,我还觉得可惜了。现在看来,那几根老蔘用得值
又是恼怒,又是羞愧,程名振连脖子都开始发红。偏偏跟土匪们没法讲理,只好坐到桌案旁,拿饭碗里的老米发泄。饭菜已经摆到了桌子上,却不留访客一道用餐,无论在哪里都不是礼貌行为。孙姓驼子却也不着恼,笑着观赏了片刻程名振吃饭的姿势,又自言自语般说道:你小时候是个使奴唤婢的吧这个吃相很好,容易调养。不要吃得太饱,外边还有一罐子药,饭后慢慢喝了。晚上记得多喝水,少翻身
您老也一块吃点儿见对方始终不愠不火,程名振反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指了指装饭的木桶,低声邀请。
那是病号饭,你一个人享用吧,老驼子可没那个福气孙姓郎中笑着摇头,又慢吞吞地从怀中掏出几个已经被汗水沤臭了的小木盒,这里边是我刚刚配的油膏,临睡觉前将裹伤的布解开,把药膏抹上。半个月后,即便有疤留下,也不会太大
让您老费心了程名振赶紧放下碗筷,双手去接药盒。无论对方如何粗鄙,毕竟是在真心真意为自己诊治。其中人情好歹,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分辨得出来。
嗯有感于年青人的礼貌,驼子微笑着点头。无论从任何角度,程名振都比营地里的同龄人耐看得多。他谈吐大方,举止彬彬有礼,身架结实,人长得也英俊。与杜鹃配起来,那简直是想着想着,孙驼子的平和的目光突然闪了闪,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药有问题么程名振会错了意,手停在半空中,讪笑着追问。如果驼子讨要诊金,自己一时半会儿可拿不出来。上次在周记药铺随便一幅药就是几百个钱,这回吃了人家好多人参鹿茸之类的大补特补之物,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能还得上
药没问题驼子继续摇头,然后长长地出了口气。晚上临睡前,让莲嫂帮你抹吧。背上的伤,你自己够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