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导课的第一天第一堂课,张顺堂和刘继朗就睡到打呼流口水,中走廊布告栏崭新的记过通知单才刚用图钉钉上,两人的大名各占一张,纸张随着夏风偶尔飘扬。
下课的时候,张顺堂起来上厕所,本来想抽烟提振精神,可是放在教室书包里,只好洗洗脸又懒散走回教室。才刚坐下,余佑达就挨过身来,只是肥胖的屁股碰到刘继朗的桌沿,刘继朗硬是被打断睡眠起来。
“胖子,你再不减肥我就把你打成猪头!”刘继朗睡眼惺忪没好气地说。
余佑达转身慌张地道歉,一挪动身体又扫到张顺堂的桌子。
“不打就已是猪头了好吗?”张顺堂嘻嘻哈哈,不是真的想跟余佑达计较。
“怎样,什么事?”
“这个……给你!上课看这个就不会打瞌睡!”余佑达嚅嚅地说。
张顺堂接过一个纸袋,打开一看是漫画周刊。“哈,谢了。不过不用这样巴结我们啊!不要跟我们这种人扯上关系比较好。”
刘继朗凑过来抽出本漫画周刊,看看封面碎嘴说看过了,又继续往纸袋捞。
“哇靠!”
“嗯?”张顺堂回过头顺着刘继朗的视线往纸袋里看。“哇靠!”
漫画周刊只是掩护,纸袋里面是小本漫画和写真集,毫不遮掩的裸露三点色情书刊。两人也爱看这些书打手枪,只是平常抽烟就很花钱,偶尔才会弄几本来过过瘾,现在余佑达进贡完全是投其所好。
“唔……好兄弟!”刘继朗拍拍余佑达的肩膀。
“呵,谢啦。”张顺堂笑了一下。“可是我还是警告你不要跟我们混太近,被老师和训导主任他们盯上对你没好处。”
“我……我只是想谢谢你们而已。”余佑达光讲完这句话就满头大汗了。
“那个……还有剩下的钱放学再拿给你好不好?”
“什么钱?我不知道啊!”张顺堂笑得贼兮兮地。“你自己留着啦,以后没烟抽还是想打手枪再叫你跑腿好不好?”
“好好好……!”余佑达点头如捣蒜,这才离开。
“magic!”刘继朗双手一挥,手指飞舞,模仿张顺堂唯妙唯肖。
“妹你鸡巴毛啦!”张顺堂笑骂着打了刘继朗一拳。
多了跑腿的小弟,张顺堂和刘继朗的暑期辅导课变得没有这么无聊了。
中午午休时,余佑达被叫到训导处去问话。训导主任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问话的态度很敷衍,余佑达把自己离开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只是因为紧张结巴,所以断断续续讲了很久。
“那他们两人倒底有没有勒索?”训导主任只问这个问题。
“报……报告主任,真的没有。”余佑达涨红着脸否认。
“可是那天来跟我举发的同学都说有啊!”训导主任很不耐烦。
余佑达鼓起勇气。“主任!那……那我被勒索的钱呢?”
训导主任扳起脸。“余佑达,我告诉你,同学们打打闹闹是很平常的事,我年轻时也是这样。但是不要玩得这么过火嘛!玩到跌倒,站起来也要看看有没有把东西弄掉啊!”
“主…主任,我不是跟他们玩……”余佑达用力地辩解着。
“好了好了,总之你自己洁身自爱一点,要嘛就好好念书,不然就乖乖上学放学,少去跟那些小流氓混在一起惹事生非,知道吗?”
余佑达低着头,默然无语。
“两百块钱是吗?哪,主任这里刚好有,拿好不要乱花啊!”训导主任从上衣口袋掏出两百块向余佑达摇摇。“赶快回去睡午觉,下午上课不准给我打瞌睡!”
余佑达摇摇头,没有拿钱就离开办公室。走出门口时发现夏玉婵站在那儿目睹整个问话过程,余佑达看了夏玉婵一眼,想要寻求一个愿意相信他的老师,但是夏玉婵只是往训导主任办公桌走,并没有理会余佑达,余佑达失望地走回自己班级教室。
“主任,这样处理好吗?”夏玉婵皱眉质疑。
“那群告状的学生好几个家长不是家长会的不然就是捐款出最多力的,这种事情不要闹大就好了。我看那群学生也被那天的事情吓到,以后应该不会再这么顽皮了吧!”训导主任轻松解释。
夏玉婵心里不是很认同,但是知道这是学校运行的一些潜规,自己没有必要为了这样的事情举旗起义,和同事闹得不愉快,而且她仍然怀疑张顺堂和刘继朗手脚不干净,扯在一起的余佑达则是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然后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很快暑假就过了一半,暑期辅导课也接近尾声,不论是学生或是老师,都在期待着之后两个星期不用来学校的真正暑假。
“啊……胖子怎么去这么久?”张顺堂蹲在公园角落的石阶上抽着烟。
“你也知道他胖啦,走路当然会比较慢。”刘继朗并肩蹲在旁边,回答得懒洋洋地,烟气从嘴漏出。
小公园地处偏僻,久未修葺,像是世纪末废墟般荒凉,附近的不良少年反而喜欢在这里聚会碰头,久而久之一般人就更不愿意走近。盛夏的夜晚依然闷热,只有草丛里面的虫鸣鼓声嘶叫,越热就越闹。
“噢,来了来了!”刘继朗咬着烟,向远方跑过来的余佑达挥手。
余佑达手拿四支冰棒,递给张顺堂和刘继朗一人一支。
“你怎么有两支?”刘继朗迫不及待撕开包装纸,大口喀下一块冰。
“我……我要吃两支才够!”余佑达很诚实地回答。
“干,难怪你会这么胖!”张顺堂哈哈大笑。
大伙才刚起哄笑起来,远远就有机车轰隆声响靠近,改装后的特亮头灯刚好打向他们蹲坐的角落,白炫的灯光刺得大家眼睛一片发白。等揉揉眼睛回神过来重新适应目光视线后,才发现好几辆机车都停在他们面前。
“你认识?”刘继朗小声问。
张顺堂摇摇头。
骑车的人看起来都是高中生年纪,看起来最拉风的那一辆机车载的是女生,其他全是男生两两相载。
“张顺堂?”载女生的那个男生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
张顺堂咬着冰没有回话,只是微微抬起手回应。
“前一阵子我表弟受你照顾啦,特地来跟你说声谢谢。”那个男生还是笑着,但是不觉得有笑意。
“别客气。”张顺堂简短地回应着,心里飞快打转,才想起结业式那天的事情。
“旁边都你的朋友?”男生走下机车停好,女生一脸无聊地坐在上面,不想跟下走下来。
“不认识耶!”张顺堂舔着冰。
男生往左右交待。“全部都打。”
机车少年突然就全都冲上来,张顺堂和刘继朗反应最快,弓身弹跳起来,没吃完的冰棒立刻就丢出手,然后就是跟着拳打脚踢。余佑达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躲起来,才刚转身就被一屁股踢倒,那个人显然也没把余佑达瞧上眼,乱踢几脚就离开。
二打六的混战随即开始,张顺堂不确定自己出了多少拳,只感觉到腰上被横踢一脚却来不及倒地,全身从头到脚都开始下起痛楚的雨滴,到了最后只能无意识地抱着头保护自己。刘继朗则是揍了被冰棒丢到的人一拳,回身踢背后欺身上来的人一脚,踢出去的瞬间脚就被抱住,然后整个人被拖出摔在地上,接着就淹没在脚踢踩踹的尘雾里。
不论是人数、年纪和经验都差距太大,张顺堂和刘继朗被痛揍狠踹到快失去意识时,才分别被人用跪姿将膝盖顶在自己的背上,手被反扭不能动弹,头被按着压在地上,碎石粒和泥沙刺得脸很痛,带头男生甚至都还没动手。
“噢,大家继续啊,我没有要跟他们聊天,你们不用停。”带头男生一派轻松地下达指令。
于是被压制住的张顺堂和刘继朗立刻又被更用力的攻击欺凌,完全无法抵抗。好像很短的时间却被身体的痛楚延伸拉长到难以忍受的持久,到了最后根本就无法细数身体上还有哪个角落还没有被打过。
会死吗?张顺堂有一瞬间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根本就没有办法思考,心里开始软弱在哀求着停止下来,哪怕只是暂停一下喘口气也好。
“有种一对一啦!”张顺堂才刚闪过懦弱的念头,就听见刘继朗的怒吼。
“妈的……谁跟你一对一啊?”带头男生用夸张的语气笑着,然后刘继朗就被打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什么时后停下来已经不知道了。眼睛很用力睁开,还是只能看见一线窄窄的视角。两个人被架起身,不然连站都站不稳了。
“要你们不要再找我表弟的麻烦,这好像太老套了一点。”带头男生好整以暇地抽着烟。“宝贝,你说呢?”
那个坐在机车上的女生显然很不耐烦。“随便啦!”
“那……给他们留下一点纪念好不好?”带头男生把烟递给女生。
女生咬着烟,拨了拨染得褐黄色的长发,然后捏着烟闭眼长吸了一口,又慢慢吐出。睁开眼睛眨呀眨,黑色浓长的假睫毛和烟熏眼影把女生的年轻化妆成很不搭调的妖艳,瞳孔甚至还戴着紫色的放大片。即使唇蜜把烟的滤嘴染得色彩斑斓,嘴唇仍然是泛着星光闪耀的蜜桃红。
手扶着机车坐垫,纤细的腰轻轻一扭,人就像蝴蝶一样翩然落地。女生抽着烟慢慢走近张顺堂和刘继朗,裙子短到仅仅只能盖住屁股,黑色渔网袜夸张地布满黑色玫瑰花饰,同样是黑色的皮长靴用细细的金属锁炼缀饰,高高的鞋跟喀喀地发出清脆声响。
女生贴近张顺堂,端详着他的脸好一会。很像杂志封面的模特儿,张顺堂心里想。“哈哈。”女生笑了,翻过头对带头男生问。“你看他像不像我们之前去拜过的那个什么庙里面的观音像啊?”
张顺堂的眉毛本来就细长,现在眼睛被打肿眯成一条线,浮肿的瘀青又像雕像的眼袋,这副尊容勉强像是狼狈的落难观音。这很好笑吗?张顺堂心里恨恨地想。
嗤地一声,额头上一阵火热灼痛。
“帮你点观音痣,这样就更像啦!”女生把烟往张顺堂额头一戳,无视于张顺堂的痛叫,旁边的人全部都哄然大笑。
重新把烟点上,女生走到刘继朗面前。“噢,你长得很像那个……那个什么……”女生抓头想了一想。“喔,那个打北斗神拳的!”大家愣了一下,然后笑得更夸张。
确实刘继朗短发长脸,浓眉大眼,说要像拳四郎也勉强兜得上,但是大家笑的是拳四郎的招牌标志,胸前的北斗七星疤痕。架着刘继朗的人用力将制服的衬衫左右撕扯开来,露出赤裸的胸膛,女生笑嘻嘻地将烟往前推移,刘继朗咬着牙心里却很着急。
靠,真的要在我身上戳七个烟疤?
才刚靠完,胸口就马上热痛。有够痛!刘继朗咬着的牙齿都喀喀地颤抖着,比挨揍还痛!
女生点着打火机,烟头烫了两次已经软皱,点了几次都燃不起来。
“用这支吧!”一支烟飞掉在女生脚前,烟头红亮。女生不以为意弯腰捡起,架人和旁观的男生却面面相觑,没有人新点一支烟丢出来啊!然后通通往后回头看。
黑暗里打火机一闪一灭,金属滚轮喀嚓喀嚓地响着。忽然火势暴长,烈焰映出一张脸的下缘,白底黑线泛着油彩,鲜红色的嘴怒逞着,甚是吓人。想要再看仔细,火光却闇灭,一阵鬼魅般的尖声似哭又像笑。
架着刘继朗的人眼前一黑,不是视线被遮住了,而是刚觉得暗下来才知道头被金属般的拳头用力轰击,然后整个人失去知觉软倒。旁边站的两个人也还看不清楚,脸上就被拳头如暴雨般轰落,稍一停歇,胸口就被肘击,然后腹部膝顶,再倒下两个人。
站在张顺堂身边的两个人才醒觉过来,拉开架式正要对峙,那个人就像拍电影那样,凌空飞踢将一人踢倒,甫落地站定在另一人面前,正面对上那张似哭还怒的油彩脸谱,心头一凛,那个人就抬脚踢出。下巴痛到像被炸开一样,旁边的景物都变得不真实漂浮起来,直到重重跌落在地上,才发现刚才漂浮的是自己。
架住张顺堂的人心里一怯懦,松手就跑开,却听见耳边一阵怪笑声,先是膝盖窝痛软,还跑着就曲膝往前飞跪,接着背上被人当踏垫踩脚,整个人飞扑地面跌滚好几圈。
带头男生像是看了一场现场表演的真人武打,可是他笑不出来,只听见心里狂跳,局面太诡异了,连那个怪脸人说什么都听不见。反手往腰间皮带缝隙摸出一把短刀,其实根本没用过这玩意儿伤人,一向都只是亮出来吓吓人,谈判的时候很有威胁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