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言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然后心一横,站起身来,端起一盏茶送到了皇帝面前。
“皇上也看了这半晌的奏折了,不如喝口茶,歇一歇吧。”
皇帝抬头看了她一眼,满脸笑意地摆摆手:
“这种粗活,怎么能委屈言儿你来做,你去读你的书。”
一旁伺候的內侍也尖着嗓子凑了过来:
“哎呦苏姑娘,这等粗活,自有老奴来做,您赶快歇着吧!”
苏沫言被这內侍吓得倒退了几步,却只能在皇帝笑意盎然的眼神下,退了回去。
书案前,苏沫言念书的声音再次响起,但她的内心,也终于沉不住气,开始翻江倒海。
为什么,别的穿越女明明几句诗词,几曲歌舞,就能搅弄风云,在这古代活得风生水起,引得仰慕者无数,而她却要受到这样的待遇?
难道皇帝留下她,就是起个播放器的作用?!
这样的念头,直到她再次结束了一日的念书,疲惫地睡着之时,还在脑海中徘徊。
一片黑暗中,卫襄扯掉苏沫言头上的搜魂符,转头问尉迟嘉:
“什么是播放器?”
尉迟嘉摇摇头:
“这个我也不清楚。”
“算了,咱们先不纠结这个了,反正今晚咱们偷偷进宫,也不是为了这个。不过这苏沫言的脑袋里好像被人下过咒,搜魂符居然搜不出来她以前的经历。”
卫襄奇怪地嘀咕着,顺手就从怀里将那面出自语凝海底的小镜子拿了出来,朝着熟睡中的苏沫言照去:
“我还就不信了看不出你的原形!”
一片漆黑中,小镜子雪亮的光芒闪了闪,镜童很快给出答复:
“这个人,不是本人。”
“不是本人?”卫襄已经是第二次从镜童嘴里听到这句话了,下意识地反问:“她也是重生的?”
“不,不是重生,她和上次那个女人不一样,她的魂魄,根本就不是这个躯壳的。”
“也就是说,鬼上身?”
卫襄被深深地震惊了,这什么世道啊,皇帝能被人鬼上身也就算了,好好的一个仙门弟子,也能被人鬼上身?!
一直到走出宫门,卫襄都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
长安夜里的风,已经慢慢地带了些春日即将来临的柔和,像是温柔的手,抚着卫襄的长发和衣角。
但卫襄却不寒而栗。
她回头望着这座广阔宏伟的皇城,不知不觉地抓住了尉迟嘉的衣袖:
“尉迟嘉,你说,皇宫这地方,如今是不是风水不太好啊?怎么会屡次发生这种事情……这可是皇宫啊!”
相比卫襄的惊惶不安,尉迟嘉倒是很镇定。
他笑了笑,将卫襄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不要胡思乱想了,我猜苏沫言被鬼上身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定然是在东海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她本人了,不然你在东海三年,可曾听说过这个人?”
尉迟嘉这么一说,卫襄就怔住了。
是啊,从前蓬莱也和玄云门有所来往,但这个苏沫言,却是她重生以后才屡屡出现在人前的。
如果这么说的话……
卫襄又有些忧心忡忡:
“前世明明都没有这么多事情的,皇宫里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苏沫言这个人,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们的重生,才导致天道紊乱,出现这么多的怪异之事?”
“不会。”尉迟嘉肯定地答道。
他揽着卫襄走在夜风醺然的长安街头,劝慰道:
“对于整个天道来说,我们两个人,只是极其微小渺茫的存在而已,天道绝对不会因为我们就乱掉,你且放心。再者,我们本来就是仙门弟子,本就是逆天修行,想要超越天道替人类划定的道路,本就要面对诸多神异之事。”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
“你记不记得从前,你还经常找一些民间的神异鬼怪传闻来说给我听?那时你都不怕,如今怎么反倒怕了?”
“你,你还记得这个啊?”
听尉迟嘉说起这个,卫襄十分感慨。
想当初,她死皮赖脸缠着尉迟嘉,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有一次在长安城外遇到尉迟嘉,她为了让他与自己同行,故意讲了很多的鬼故事来吓唬尉迟嘉,试图让他害怕,然后不敢一个人走。
结果尉迟嘉也好像是真的害怕了,对她亦步亦趋,与她一起走了好长的一段路,回来以后,她足足高兴了半个月。
但是想现在想来……这人怎么会怕?
卫襄尴尬地问尉迟嘉:
“那会儿,我讲了那么多鬼故事,你,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害怕?”
“嗯。”
尉迟嘉低低地应了一声,抬头看着前方,眼底的笑意越越来越深,仿佛回到了当时那甜蜜又羞涩的一刻:
“我原本是个随时可能会死掉的人,所以我懂事以后,常常找一些鬼怪故事来看,我很想知道,人死了以后,到底会不会有魂魄——那晚你讲的那些鬼故事,我都听过,自然不会害怕,但是,我怕你害怕。”
尉迟嘉声音温柔地说道,然后站住了脚步,低头直直地对上了怀中少女明亮的眼睛:
“襄襄,那是我前世走过的,最开心的一段路。”
最开心的一段路……
此时已经是下旬,弯弯的一轮月牙挂在天上,无数繁星明亮闪烁,只要微微一仰头,卫襄就能看见如同银河落九天一般的星空。
但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再璀璨的夜空,都比不上眼前的这双眼睛。
墨色的瞳仁在夜色中泛着微微的光芒,曾经照亮她整个内心,曾经照亮她所有的少女情怀,曾经给过她无尽的希冀与梦幻。
可是……
卫襄抬手抹去了眼角忽然沁出来的泪珠,然后狠狠地踹了尉迟嘉一脚,飞快地转身,奔入长安城的茫茫夜色中,消失不见。
为什么你这个时候才说?
为什么不在所有美梦戛然而止之前说出来?!
太晚了,太晚了。
她身后,尉迟嘉捂着心口的位置,慢慢地蹲在了地上。
飞快跳动的心口,一阵阵剧烈的悸动和疼痛。
是她的,也是他的。
他慢慢地笑了,直到眼角沁出水光,直到他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在夜风中遥遥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