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父子俩忙着招待尉迟嘉,那边陈夫人却是拉着卫襄的手垂泪:
“襄襄啊,你也别怪你表嫂没有出来迎你,实在是她这身子,如今病的起不来……”
“我之前也听大表哥说了表嫂病了,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不过表嫂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襄一边安慰,一边小心地打探。
陈夫人叹气道:
“你这表嫂你也知道,原本是个性子开朗活泼的人,这几年跟陈家上上下下都处的很好,我也很喜欢她。所以尽管她进门这四年都没有生出一儿半女来,我也不怪她,反正你表哥也还年轻。哪里知道你表哥前些日子出门去,半道上就遇到了那什么芸儿卖身葬父。你表哥原是出于好意,可怜那芸儿,给了几两银子就走了,谁知道那芸儿后来居然找上门来,一口咬定你表哥给了银子,她就是你表哥的人了。”
“也是你表哥一时糊涂,那芸儿要死要活几番哭闹,他怕惹麻烦,只能纳了她进门,结果……结果你表嫂就……”
陈夫人说着,就又哭了起来:
“我原也没想着她心思这么重,生生把她自己怄出病来,看了多少大夫都不管用,都说这是心病,可我要打发了那芸儿,你表哥又不同意……你表嫂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这心里可怎么过得去……”
陈夫人这段日子也是忧愁得很,偏偏女儿又都嫁的远,也没个贴心人说话。
此时卫襄来了,她连哭带说,将心里的忧愁全都说了出来,絮絮叨叨地哭了一场。
等哭完了,心里没那么难过了,就又抓着侄女儿的手,问道:
“襄襄啊,你之前去东海修仙,可有什么灵丹妙药,看看能不能救你表嫂一命?”
“姑姑快别哭了,我一会儿就去看看表嫂,看看情况再说吧。”
卫襄拿了帕子替陈夫人拭泪,没有满口答应,也没有安慰陈夫人说这不是你的错。
没办法,要她同情大表嫂还有可能,同情姑姑,她还真同情不来。
傍晚时分,一行人都安顿了下来,卫襄才和尉迟嘉再次碰面。
卫襄直接就拉着尉迟嘉去了逛陈家的花园。
两人如今是皇帝赐婚的未婚夫妻了,走在一起也没人敢说什么,伺候的仆婢们也都只远远地跟着。
卫襄抱着胖胖走在前面,将陈夫人所说之事对尉迟嘉说了一遍,很是愤慨:
“……姑姑虽然说她心里过意不去,但她却没有态度坚决地要表哥打发了那芸儿,就算表嫂病的要死了也没有。而且姑姑还觉得是表嫂自己心思重,那岂不是说表嫂自己不贤惠,不大度,自己把自己气病了?可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愿意将夫君与人共享呢?这世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就对女子这般苛刻,子孙就比表嫂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还重要吗?”
“姑姑还说表哥是因为怕给陈家惹麻烦才纳了那芸儿进门的,我才不信呢!我不相信堂堂一个陈家,还能连一个小女子都对付不了,明摆着还是表哥见色起意……”
晚风徐徐地掠过陈家的花园,一阵梅花的香味儿远远随风而来,尉迟嘉沉默地跟在卫襄身边,默默地听着她说话,并不打断,也不接话。
因为他知道,此刻的襄襄,需要的不是他说什么,而是认真听她倾诉。
前世今生,他听她说过她的独孤和绝望,说过她的悔恨,说过她想念蓬莱山上的果子,说过她想念不经世事的从前。
但他从来没有听她说起过这样的家长里短,说起女子之间的勾心斗角,以及她对这个世道的厌憎。
此时这样琐碎的事情从她口中说出来,入他耳中,他居然感到无比的安心,还有几分隐隐的期待——
一个人,愿意同另一个人分享这些琐碎的念头,是不是说明,两个人,是在慢慢靠近着的?
从虚无缥缈的仙门道法,向朝夕陪伴的人间烟火靠近。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卫襄发现了尉迟嘉的沉默,自己停了下来。
她有些懊恼地回头,看着尉迟嘉:
“是不是觉得我说的话很没意思?其实,我也就是发发牢骚而已,这个世道我又改变不了……”
“不是,我觉得你说的很对,这个世道,对女子来说,并不好。”
尉迟嘉如墨的双眸在夜里渐渐亮起来的灯火中闪烁着温和的光芒:
“所以,襄襄,除了你,这辈子,我不会再多看任何女人一眼,你也答应我,不多看别的男人一眼,好不好?”
好不好。
三个带着商量口吻的字,让卫襄心口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她很快回过头去,避开这双仿佛能蛊惑人心的双眼,镇定了一下,才低低地冷哼:
“想得美!你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我可还是要去醉春楼看小倌儿的!”
说完立刻就加快脚步,远远地将尉迟嘉甩开。
尉迟嘉却忽然笑出了声,笑得跟在他们身后的狐狸精莫名其妙:
“小仙子要去看小倌儿呢,你要戴绿帽子了,你还这么高兴?”
“不,你不懂。”
尉迟嘉眼底的笑意如同海上的涟漪,一波一波蔓延到俊美的容颜之上。
他慢慢抬手捂住了心口的位置——
刚刚,这里跳了一下呢。
襄襄的心跳,他能感觉得到呢。
胖胖窝在卫襄怀里,望着被甩得远远的尉迟嘉,小爪子戳了戳卫襄:
“小姐姐,原来鸭子死了以后,嘴真的是硬的嗳……”
“闭嘴!你见过鸭子没有!”
卫襄恼怒不已,直接将胖胖从怀里扔了出来。
这家伙,是在嘲讽她死鸭子嘴硬吗?
哼,她才不是嘴硬,等再回长安去,她不但要去看小倌儿,还要买他十个八个回去,气死尉迟嘉!
夜色渐深,陈府的一处院落中,隐隐约约回荡着女子咳嗽的声音。
这声音在陈南羽大步走进去之时,戛然而止。
“大少奶奶这些日子怎么样?药可有按时吃?”
陈南羽一边将斗篷扔给仆妇,一边向内走去。
内室里却蓦然传出女子尖利中带着惶恐的声音:
“夫君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