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郊野,夜色昏暗,星子低垂。
寒风飒飒地拂过长安城荒凉的郊野,一颗树下的虚空中微生涟漪,火红的狐狸化作了妖艳美貌的红衣女子胡三娘,瞪着树上的黑影,面色如霜: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让你跟我走啊,你肯不肯?”
摇曳的枝丫间,身着锦衣,却面目平凡的男子面上含笑问道。
狐狸精低头不语,很显然,不愿意。
男子的语气瞬间冰冷:
“上次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却不告而别,这一次——三娘,不要逼我动手。”
“我来找你,不是要和你说这个的。”胡三娘压下心底的厌恶,再次抬头看着树上的男子,“我是要问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个啊……”
锦衣男子鬼魅的身影从树上飘落下来,站在她的身旁,笑着去拂她的长发:
“你总说你心中没有我,不喜欢我,可是你看,你刚刚回到长安,你就发现了我的踪迹,岂不是说明,你时刻将我放在心上?”
“别碰我!”胡三娘一声厉喝,远远避开,才皱眉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居然连皇宫都沾染上了阴诡之气,如此乱人间,你们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从前我相信这玩意儿,如今么,不相信了。”
男子淡淡说道,说完眉头皱了起来:
“这么说来,你是从那个卫国公府二小姐的身上,发现我的气息的吧?她居然没在宫里?”
胡三娘顿时从这话中察觉了一丝线索:
“你的意思,是她应该在宫里?”
锦衣男子没有回答她,一双眼睛在暗夜中发出幽绿的光芒,身形乍然而动,化作一片浓雾,从胡三娘身边掠过:
“跟我走,这些以后再说……啊!”
浓雾中发出一声惨叫,锦衣男子的身影再次显现出来,跌倒在地上,惊骇地看着并未被他带走的胡三娘:
“你,你身为精怪,居然带有人类的避妖符,你是不是疯了?”
胡三娘站在原地,目光嘲讽:
“疯了的是你们,不是我。我身为精怪,而你身为妖鬼,苟活在天道之下,原本就修行不易,若我没有跟着小仙子,而是如你这般自寻死路,那日后你被天打雷劈的时候,难保不会劈到我。”
说完,大步走过去,从怀中拿出一张镇魂符就往锦衣男的额头贴去:
“所以,现在收手,好好去投胎,还来得及。”
“如此说来,多年前的那些情谊……在你眼里通通不做数了,是吗?”
锦衣男子眼中的幽光中透出悲怆,伏在地上的身影渐渐委顿。
然后在电光火石间,化作一阵青烟,生生消失在了胡三娘的面前。
胡三娘手中的镇魂符就那样停在了半空里,随着夜风的吹动,哗啦作响。
好一会儿,她才收回手,妩媚的双眼中渐渐悲伤显露。
多年前的那些情谊……若不是顾念着那点情谊,她至于就这么手下迟钝,让他就这么在她眼前逃掉吗?
至此,之前的岁月,彻底割裂。
茫茫原野上,火红色的狐狸迅速跳跃远去,再也没有回头。
宫中,皇帝一人躲在幽暗的暗室中,将手中的符纸揉碎,然后急切地塞入口中,大口大口地吞咽了下去。
片刻过后,皇帝英俊的脸上在幽暗中浮现出欲仙欲死的神情来。
“真的……原来是真的……”
他躺在榻上,感受到魂体更加稳固,喜悦欢欣的情绪从身体一直蔓延到灵魂中。
以至于身边的黑影出现之时,他依旧沉浸在飘飘欲仙的快感中,丝毫没有察觉,直到身旁一声冷笑传来,他才霍然坐了起来——
“人都弄错了,你居然也能如此安心,难不成你是真的打算好好当皇帝了?”
幽暗的角落里,锦衣斑斓的男子面带嘲讽,冷然出声。
皇帝又重新躺了回去,神情再次放松下来:
“弄错?不可能的,我今日已经拿到了他的血,吞服下去了,的确令我魂体稳固,这绝不可能有假。”
“可那个鲜血有异香的,是个女子,是卫国公府的卫襄!”锦衣男气急败坏地上前,幽绿的双眼闪烁着焦急:“你是不是荒山野岭待得时间长了,只要是人血都能让你满足?”
“放肆!”
皇帝怒斥,起身拂袖:
“我自己的魂体我自己还清楚吗?为了占据这具身躯,我的魂体几乎破碎,这些鲜血到底有没有用,我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你不相信我?那你总该相信他们吧?”
锦衣男挥挥手,暗室中忽然出现了几条影影憧憧的鬼影,很快又化作了一团纠缠的黑雾。
“你自己看看吧。”他站在了一旁。
黑雾中,渐渐浮现出明月与树林,林中火堆旁以血画符的少女,在旁观看的温雅男子。
不多时,男子面色骤变,拉着少女匆匆离开,随后而至的阴鬼们嘶吼着,将鲜血滴落其上的土地翻得一片狼藉。
看着这一幕幕,皇帝的神色终于凝重起来,可是——
“那为什么尉迟嘉的血液,也能让我稳固魂体?”
“可能是他去了蓬莱之后吧,身体里也发生了什么变化,由此可见,长生药在东海这个传言,果然不虚。”
锦衣男再次挥手,那些黑雾很快消失不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皇帝:
“总之,当务之急,是立刻,马上,下旨召卫襄和尉迟嘉进宫,一定要尽快将他们拿下!”
“你先走,让我想想。”皇帝站起身来,有些犹豫,“如今我的处境没你想象的那么好,那个皇后,已经看出了我的端倪,却还是强撑着不肯死,我怕这么快再召他们进宫,会横生枝节……”
“真是可笑,横生枝节又如何?我们现在要的是人!”
“可你觉得这两个人要是一进宫就不见了,不会有人怀疑我吗?”
“怀疑你又怎么样,我们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做出这种事,不就是要借着皇家名义,将那个卫襄从蓬莱召回吗?如今她自己回来了,我们就尽快将人带走,不然,你还打算将这个皇帝长长久久地做下去吗?”
锦衣男的声音里带着不耐烦和质疑,但是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他幽绿的双眼中露出惊愕之色:
“你不是真的贪恋这人间富贵吧?你不要忘了,我们是妖鬼!占据真龙之位一时,是侥天之幸,要是占据一世,迟早死于非命!”
说到最后,锦衣男几乎是怒吼出声。
皇帝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令锦衣男十分陌生的神情来。
“死于非命……我在千年前,你在百年前,不都已经死于非命了吗?”
皇帝抬手抚着自己的心口:
“我已经将近千年没有感觉到心跳了,我也有千年没有尝过人间的美食,拥抱过活人了……如果,真的找到了长生药,难道,我不可以这样千秋万代地活下去,站在人世间的顶端,尽享世间所有繁华吗?”
锦衣男久久没有出声。
他终于看懂了皇帝脸上那种陌生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