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以为我不敢!”
妖怪男愤愤然,但手却不自主地缩了回去。
卫襄给了他一个不屑的眼神:
“你敢你现在就杀了我啊!反正被你困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我宁可去死!”
纵使妖怪男口口声声说自己要的是人不是心,此刻听到这样的话,也不免有些伤心。
“你真的就……宁死也不愿意待在我身边吗?”
他有些受伤地问道。
卫襄觉得这话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透过自己在问莫离前辈。
卫襄不说话,冷哼了一声表示回答,然后垂头将梦境里的一切又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
从梦境里莫离前辈的挣扎态度来看,他心底深处,未必没有对这性子真诚到怪异的妖怪男动过心,不然不会说出来世变成个女子来寻他这种话。
可说到底,在莫离前辈心中,无论是世俗的约束,还是等待他归去的师门,都比这个妖怪男重要。
所以,这些许若有若无的情意,还是永远不要让这妖怪男知道了吧,反正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卫襄再次转过头,神情中多了一丝决绝:
“是,我宁死也不会待在你身边——就如同百年前,你只是想要那个人留下来陪你,但你可曾想过跟他走?如果你身为镜灵,都会觉得故土难离,那凭什么要他留下来陪你呢?他在人世间有同门,有亲故,有留恋的一切。可他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有什么呢?”
“他有我啊……”
“只有你有什么用?你能让他日日看到朝阳日暮吗?你能让他感觉到和风细雨吗?能带着他踏遍世间千山万水,纵览百般风情吗?还是说你能和他成亲,给他生个孩子?你什么都做不了,还要他在这里陪你坐牢,你这是喜欢?我看是囚禁还差不多!”
前后两辈子,只要卫襄打定主意和人吵架的时候,那人往往是吵不过卫襄的。
就譬如此刻,卫襄一连串又快又急的质问甩出来,直问得妖怪男脸色更白了。
“我……”
他嗫喏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要怎么反驳好。
的确,如眼前这少女所说的,他没办法走出这里,也没有办法生孩子,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能做的,只是给人一场又一场虚无的梦境。
可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靠着做梦活一辈子。
很快,卫襄身周一团一团棉花一般的雾气中又开始往外渗水珠子。
卫襄一看,妖怪男似乎是被她说得伤心了,又开始哭了。
她赶紧摆手制止:
“打住打住!我说你们这些镜妖真的是水做的呀?动不动就要哭,有什么好哭的,该哭的人是我才对吧?”
妖怪男不说话,只是垂头啜泣。
雾气中却忽然传来一声男子的笑声,低沉沧桑,带着微微的责备之意:
“呵,你这小丫头,纯属逞口舌之快,这是欺负他不如你能言善辩吗?”
白雾之后居然还有妖怪?
卫襄一惊,转头看去,只见身后的白雾渐渐散开,走出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长袍广袖,风度翩翩,虽然相貌不算十分英俊,但气质却比那小娃娃和眼前这妖怪男沉稳多了。
“大哥……”
妖怪男抬头唤了一声,然后继续哭。
卫襄明亮的眼睛闪了闪——大哥?
这大概是个管事儿的吧?
卫襄立刻从白雾团里爬起来,站在了中年男子的面前:
“你是这里的妖怪头子吧?我说你家里这些小弟你也管管,以梦境取人命也就算了,动不动还要强留别人,又是个什么道理?你也别说我和他强辩——我们人类本来就有句话叫做‘不自由,毋宁死’,要是我真走不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反正我是绝对不会苟活!更何况,我说的都是事实!”
“所以,今日你还是好好劝劝你家小弟,早点儿放我回去,免得我的师长同门不见我回去,把你们这里的镜子全都打成稀巴烂,那就不合算了!”
卫襄气势汹汹,语气强硬,那中年男子只是侧耳听着,还不时点点头,似乎觉得她说话颇有道理的模样。
直到卫襄一气儿将话说完,他才微微笑道:
“小丫头你说得很有道理,而且,我刚才看过了,你的前世的确不是我这十八弟要找的人。”
“那你的意思,是可以放我回去了?”
卫襄一喜。
中年男子却笑着摇头:
“不,我并不打算放你回去。因为你虽然不是我这十八弟要找的人,但你是我要找的人。”
这……
卫襄瞬间有一种刚出虎口,又入狼窝的绝望感。
小妖怪好糊弄,妖怪头子可不好对付啊!
一旁原本正在哭泣的妖怪男听了这话,也猛然抬头,爬起来揪住了中年男子的衣袖:
“大哥,她怎么可能不是?明明那把认主的剑我拔不出来,她却能拔出来……”
“她能拔出那把剑,是因为她与你要找的那人有莫大的渊源,但你找的那人……”中年男子看着十八弟红红的眼圈儿,不免有些怜悯和叹息浮上心头:“其实他在百年前,已经死了,而且,他一直都没有转世。”
“不,我不信,他说过他会转世变成个女子来寻我的……”妖怪男无法接受这种事实,愤怒地松了手,又要去抓卫襄。
“事实就是没有。”
眼看着弟弟又要发疯,中年男子也没了耐心,他拂袖将弟弟挥进了白雾深处:
“这件事我随后跟你细说,现在你先继续修复本体,不要再执迷不悟。”
妖怪男连反抗都来不及,就从卫襄面前消失了。
卫襄愣愣地看着眼前重新聚拢的白雾,心中大呼不妙。
一个妖怪男已经够她头疼的了,没想到,还要面对一个妖法更厉害的终极大妖怪!
中年男子对着目瞪口呆的卫襄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这方世界终于清净了。
他随手一挥,白雾中就出现了两把华丽的椅子,在这空荡荡的地方显得格外诡异。
“来,小丫头,我们坐下来,慢慢说。”中年男子很和气地点头道。
“不了,我还是站着吧,你有话直说吧,你找我又是做什么?”
卫襄直接往后退了一步,离那椅子更远了一些。
看着卫襄这副戒备的样子,中年男子似乎有些伤心,他慢慢地坐在了椅子上,抬头打量着卫襄,眼底漫出一丝哀伤:
“你很怕我,很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