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仁厚,留了我兄弟在手下听用,首级也给他们记了功。我是女子不好处置,自愿给主子当个侍奉人。”
她为人一向沉默稳重,这几句话说来也毫无波澜,听的人却忍不住要遥想其中的暗流汹涌。
可是屋里其他留着的侍女,仍然各个平静,给韩娇描着眉的杜衡手都没抖一下。
韩娇借着妆镜,左右看了一眼自己的眉毛,抽出妆匣来亲手挑选胭脂。
一边漫不经心的说:“我听说你们几个经历都是类似的,只是哥哥屋子里的人我不好多打听,是这样的吗?”
“……”祝余呼了口气,“大同小异吧,经历不敢说多相似,譬如杜衡就是两氏族争水,持械相对,她下手重了些,害得对方残疾。族里既不能处置她,又不敢留她,只好把她打发出去。”
韩娇听了,不由有些好奇的问:“争水这种事常见的很,只是一般不都是男子相斗吗?”
那杜衡一边从韩娇手里接过胭脂,一边轻声说:“我们闽浙沿海,这么多年倭患,好多村子男丁不是死了就是跑出去,或者当兵,或者去海上,去东南,往往整个地方连田里的事都是女人干。”
韩娇抿了抿唇,借着阳光看自己唇上胭脂颜色,一边问:“兄长跟我说民间多有共妻的,既然你们那里女子那样多,为什么还要共妻呢?”
杜衡轻轻在掌心把胭脂匀净,拿着小刷子往她颊上扫,低声道:“一地有一地的风俗吧。不说别的地方,闽浙一带首重男儿,生了女孩多有溺死的,沿海一带男子少些,腹心处确是女少男多。男子娶不起妻子,兄弟共妻也是寻常。”
韩娇握住杜衡给她上完胭脂的手,仔细打量。
这一双手掌心全是老茧,粗糙,干燥,温暖。
“你既然是被族里赶出来的,怎么到了府里的?还有你这手上,在府里有这么重的活吗,我记得你也来了许多年了,怎么茧子竟然还在。”
杜衡坦然的任她打量,道:“这世道女子孤身被赶出来能有什么好下场,我是跟着一伙流民一路乞讨,打算到京里投奔亲戚的,结果亲戚不肯我。当时侯府里正招人,我颜色不好,手脚粗笨,蒙主子不嫌弃,留了我。”
“府里活计不重,只是主子治家如治军,大小姐也知道,主子屋里丫头都要习武。我手上的茧,有许多是练棍子时候磨的。”
韩娇听着她言语平淡,眼看着脸上妆已经上好,提起裙子起身,淡淡道:“这么说,你们对于这种事情,也都习以为常了。”
祝余杜衡看着她起身之间腰身摇晃,都一起来扶,两个人竟都不答话。
早饭说话间已经在中间的小厅里摆好了,韩娇沉默的落座,就看见韩如懿和辛丰臣两人联袂而来。
他们额头都带着一层汗水,秋日阳光下,一个英武,一个俊秀,都是穿着利落的曳撒,竟然还在说说笑笑。
韩娇只当没看见,伸手示意要一碗粥。
两个人自然而然的分两边坐好,把韩娇夹在中间,大约到底还是能看人脸色,各自了笑。
韩娇脸上平静,沉默的用了一碗粥,两块点心,几口小菜,然后就撂了碗筷。
辛韩郎舅两个人看着不在意,实际都在暗自关注着她反应。
韩娇权当不知道,起身,吩咐祝余:“你去找我房里的人,让她领你们去我房里拾些东西,我想家的很,要回去住几天。”
又招手叫杜衡,“难得这么好天,杜衡来给我补一补胭脂,陪我去后院散散。”
一面说,一面丢下两个人,眼风都不扫一下的径自出去了。
两个人抬头看着她背影,莲步轻移,阳光炽烈,她藏蓝色裙子迤逦间裙角的金银两色忍冬卷草纹样闪着流光。
所谓,霜雪却不妨,忍冬共经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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