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那辆车有点眼熟,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那是一辆黑色的商务飞行车。如果樱桃或者何奶奶曾经翻阅过汽车方面的杂志,就会知道这辆车目前正在限量发售,拥有这辆车的人全星系加起来也没超过叁百个。何适顺着樱桃的视线看了一眼,月亮湾小区里住的多是中产,停车场里也不乏豪车,她便拍拍樱桃的肩膀:“也许是谁家亲戚的车吧。”
两个人很快买好生抽和雪糕回来,又走回到楼下,那辆商务飞行车的旁边却已经站了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穿着定制的西装,没打领带,于是这身原本过于正式的打扮就又显得休闲起来。他半侧着身子,见樱桃和何奶奶正要走进单元门上楼,便抬起手,拦住两人道:
“如果我是你们,现在就不会上楼。”
他微微欠一欠身子,这样一个动作被他做得既礼貌又得体。樱桃却不管这些,她上下打量这人一番,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拦在前面:
“……你是谁啊?”
她话音刚落,何适便已经察觉到不对,用力地掐了一下她的手腕:“囡囡,别多嘴。”
年轻人彬彬有礼道:“敝姓段,目前在萧总手下做事,今天是萧总安排我过来接你的。”
什么“敝姓段”,什么“萧总”,什么“过来接你”,樱桃一句也没听懂。她看看何适,又看看面前这个“敝姓段”:“奶奶,我要回家。”
何适一个没抓住,樱桃已经灵巧地挣脱了她的手。她一只手里还举着雪糕,已经被热得有些化了,她一边往楼上跑,雪糕渍一路滴在楼梯上。樱桃顾不得这些事情,她只是没来由地很害怕,这害怕比以往的任何一种恐惧都让她觉得不安,不像是睡不着的夜里她担心衣柜里会钻出来一只怪物,也不像是考试考差了她回家不敢给妈妈看试卷签字,她说不出来任何让她觉得害怕的理由,只能感觉到心脏咚咚直跳。
樱桃一口气跑上四楼,这一层只住着两户人家,401是何适和褚连桑住,402就是她和妈妈的家。401的门紧关着,402的门却敞开一条缝,一股樱桃并不熟悉、却让她很不舒服的味道从里面飘出来,逼得她很难再张口喘息。
樱桃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打着哆嗦。她缓缓地打开自己住了十年的家门,看清门内情形的那一瞬间,她另一只手里的雪糕“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原本整洁的家里被翻得一团乱,而她的妈妈、还有她最好的朋友褚连桑,就躺在客厅地板的血泊里-
“所以那天,”樱桃的语速很慢,“他们大概本来是要杀我的,只是他们搞错了。我和褚连桑住得近,年龄也差得不大,我想,他们一进到402的房间里,又看到褚连桑在帮陶小荷做饭,下意识地就认为褚连桑就是陶小荷的女儿了吧。”
严行问:“那些人为什么连孩子也不肯放过?”
“因为他们想要——”樱桃话说到这里,整个人都怔了一下。她睁大了眼睛去看严行,听见严行说:
“你果然知道是谁要杀你们母女。”
在林香山上发生的事情太多,隐藏着秘密的仓库、突然出现的萧驰、巨大的爆炸,一件又一件的事情逼得樱桃没工夫思考,她终于被秦肃之从伊甸园带出来,紧接着就陷入了昏迷,现在的她本来就神不济,更别提她根本连烧都没退,连看着严行都觉得她背后的墙都在转。严行的套话算不上多么高明,但樱桃眼下的状态大不如前,稍微一松懈,就被她抓住了把柄。
樱桃只咬牙道:“我不知道。”
严行也不和她围着同一个问题打转。她用樱桃理解不了、也解读不出的目光看着她:“我之前查到的档案显示,褚连桑顺利地从小学毕业,又升入了市属实验中学,完成了义务教育之后,她没有继续读书,而是去了主星打工,最后死于一场车祸。而你的邻居何适,则在叁年前就因为心脑血管疾病猝死了。”
樱桃冷笑道:“一个电子档案罢了,还不是别人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严行说:“所以,名叫何适的这个人,作为冯新莲冯樱桃母女遇害一案的报案人,实际死者褚连桑的抚养人,她真的死了吗?”
樱桃冷冰冰地说:“不然呢?萧驰养着我还能把我当雏妓送人,何适一个老太太,萧驰不杀了她,难道还给她养老吗?”
樱桃身上到处是伤,根本禁不起剧烈的情绪波动,她撑着一口气讲完这段话,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胸腔更是又闷又痛,逼得她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严行也没料到这段对话给樱桃带来这么严重的影响,她眼疾手快地按了床边的护士铃,结果先进来的人却不是护士,而是应云航。
“严局,”他手里捧着一个玻璃托盘,上面盛着一块非常微小的芯片,“樱桃体检时耳垂上那个不明异物的解析结果出来了,的确是一款微型窃听器,技侦已经想办法切断信号……”他这才看清樱桃过于苍白的面色,后面要说的话一下子就顿住了。
樱桃手脚发冷,手里的餐盒再也捧不住,一下子摔在地上:
“你……”
她飞快地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耳耳垂,猛然间惊觉耳垂上竟然有着一个小小的创口,眼下正用医用胶布包扎着。这个动作无异于不打自招,她脸色更加发白的同时,听见应云航说:
“……你知道自己身体里有窃听器啊。”
身体下意识的动作已经出卖了自己,樱桃知道自己这会再说什么找补也没有用了。
两个人无声地僵持着,严行已经又按了护士铃,这次有护士进来,给樱桃监测了各项指标,转头对严行说:
“病人现在需要休息。”
她又叫了人拾好被樱桃洒了一地的饭菜,便安静地退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严行和应云航不错眼地盯着樱桃看,樱桃非常疲惫地闭上眼睛,不肯再和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对视:
“……你们也听见了,我现在需要休息。”
应云航把手里的窃听器递给严行看,自己慢慢走到樱桃的床边,他才贴着床沿坐下,就看见樱桃整个人剧烈地一抖。他放缓声音:
“你别害怕,我不是要怪你。”他动作轻柔地给樱桃掖了掖被角,“你之前说话总是遮遮掩掩的,是因为知道耳垂里有窃听器,所以不肯和我们讲实话吗?”
樱桃依然紧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应云航又问:“萧驰是什么时候给你植入的窃听器?”
樱桃动了动嘴唇,但仍然没有说话。
应云航说:“肃之和阿潜那天以为是他们终于打入了伊甸园内部,其实是萧驰终于决定让你派上用场了,是不是?他要你跟着秦肃之走,最终目的是为了什么?他有没有说过让你想办法回到应家?”
樱桃说:“……你不要乱猜了,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只不过是萧驰不放心我,额外多给我植入了一个窃听器而已。我能派得上什么用场……”
严行把窃听器重新放回玻璃托盘上,这样轻轻的一声响动止住了樱桃接下来的话。严行微微低着头看她:
“樱桃,你小小年纪心里藏着这么多的事情,很不容易,我们不是要逼你做什么。现在窃听器已经被我们技术部门阻断了信号,萧驰再也没办法威胁到你了,你愿意和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吗?”她稍微加重一点语气:“已经六年过去了,我知道你一定想替你妈妈和朋友报仇,而我们是最有能力将凶手绳之以法、将萧驰送进监狱的人——”
“出去。”樱桃用几乎是哀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严局长,我求您和应先生出去,让我自己待一会,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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