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觅死觅活,但仍需有人开导,晏饮霜温婉亲和,知书通理,有她在旁,他也
安心。
梦颖早先一步到来,知晓道路,便引着二女往后殿寻水房去了。见三女走远,
寒凝渊拍了拍墨天痕肩头,道:「走吧墨贤弟。」
墨天痕应声而动,心下忐忑而激动,这两个月来他连遭厄难,九死一生,更
殃及身边人付出惨痛代价,当这一切结束,是否能就此寻得答案?
*** *** *** ***
两大神将来到大殿一角,早有兵士辟开一角空地,拉起一道简易门帘,将铺
盖全数备好。北落师门战时常与士兵共尝甘苦,同灶而食,但从不设帅帐,也从
不与兵士同帐篷而卧,休息时必会隔开一方空间,独自睡在其中。他威望甚隆,
也深受麾下爱戴,将士们知他习惯如此,每次出征皆会寻出一块僻静之地供他歇
息。
千鎏影一路随北落师门来到此处,只见北落师门停下脚步,转身道:「你跟
着我作甚?还不回你飞龙营去!」千鎏影涎着脸道:「北伯伯,我们也好些时候
未见了,侄儿就不能与你叙叙旧么?」
北落师门一生未娶,膝下无子,但与千楚棠私交极厚,早在千家兄妹二人年
幼时便多有来往,对他们更是视如己出。时及千楚棠亡殁,其夫人伤心过度,郁
郁成疾,不久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彼时千兰影仅十岁出头,千鎏影也不过双
十之年,北落师门秉持旧义,对这两兄妹照顾有加,在朝堂更助千鎏影稳立军中,
成就今日之龙皇飞将,这让千鎏影既敬他如父兄,又待他如挚友。千鎏影领军之
后,二人相聚渐少,但每逢遇见,千鎏影总会如孩童一般缠上他,非要像多年前
一样与他彻夜长聊才会消停。
千鎏影自然知道这个北伯伯面冷心暖,每次开聊前都是板着一副面孔赶他离
开,这让他更是有恃无恐,大大咧咧的坐在地铺上,拍拍一旁的空位道:「北伯
伯,急行军多日,也累了吧,正好与侄儿聊天解解乏。」
「要解乏,我大可睡觉,何需听你唠叨。」嘴上虽是厌烦,北落师门却仍是
坐到千鎏影身旁看了他一眼,随后道:「说吧,你想听什么。」
千鎏影嘿然笑道:「北伯伯果然是最懂我,知晓我满肚子好奇。」
北落师门佯装厌烦道:「有屁快放。」
千鎏影笑问道:「北伯伯,话说您刚才提到的那什么剑斜、喵喵剑、十二剑
的,你都见过吗?」他自小便对江湖侠士颇为神往,只不过受家教所缚,一心钻
研兵道,难有机会接触这些事物,直到长成领兵,才会在闲暇时找间酒楼听人说
书,品些江湖杂谈。北落师门因驻扎东京,身受密旨,平日兼有观控武林大事之
责,故虽未曾领兵出征,却常能亲睹顶峰相见,极武会战,这对千鎏影来说,远
比从说书人那听来的故事要有趣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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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落师门嘴角一抽,失笑道:「什么喵喵剑,我说话这般口齿不清吗?那是
一剑缥缈晋浮萍!」
千鎏影手一摆,道:「哎不管这个,这三人你都见过吗?」
「见过又如何?」
千鎏影顿时来了兴致:「快与我说说,都是在哪见的那些人?」
北落师门白了他一眼,反问道:「你可听过『旷世云决』?」
千鎏影想了片刻道:「好似听人提起过。」
北落师门道:「南水左近,有一座楼傍山而建,那楼高与山峦齐平,占地颇
广,名唤出芸楼。」
「与山齐高,这若说是塔也不为过吧?」千鎏影心道。
「出芸楼最顶层,设有一座能引天下武者为之侧目的仙武擂台,这擂台之所
以……」话到一半,却被千鎏影打断道:「等等!北伯伯!我只是想听听那些顶
尖剑者都是怎样的人物,不太想听你说人文地理的……」
北落师门笑道:「莫急,听下去。这擂台之所以称其为『仙武』,盖因其旁
有一块千年奇石,名曰仙武石。」
千鎏影腹诽道:「好么……说了不想听地理,还是跟我扯起石头来了。」
「这仙武石奇特无比,江湖顶尖高手之招,威力足以开山断流,崩天裂地,
但此石受招之后,非但毫无损伤,还能散发异光,招式越强,光便越亮,以此石
测度高手修为,准确无匹。借此石特性,出芸楼每隔十年都会举办一场『旷世云
决』,以仙武石受招之异光,评出各方天下!」
听到「天下」四字,千鎏影这才明白,北落师门所述正是他最感兴趣之
事,不禁咧嘴笑问道:「既然这石头能评出强弱,那还要设什么擂台,决什么武」
北落师门道:「仙武石所测,不过武者自身内力修为,但若有不服者,当可
向仙石所评的天下人提出挑战。」
千鎏影奇道:「既然内力修为已是不及,那挑战又有什么意义?」
北落师门道:「鎏影,你虽内力不凡,又常年领兵,无需独自与人决出胜负,
故而不能窥见自身盈缺。武者对决,不单纯只是内力对拼,经验、招式、智谋、
兵器、意志、功法生克、地利天时,皆有影响。在绝对实力前,这些或许无关紧
要,但当对决二者皆是人间翘楚,差距微弱之时,这些,便是决胜的最大要素。」
千鎏影眼界虽低,人却不傻,知是北落师门正向自己传授经验,亦是虚心记
下,这才又提起自己关心之事:「那北伯伯可曾见过那些高手?还有你方才说的
那些剑者中,最后谁成为了天下剑?」
北落师门仰头望向殿顶,似是在追忆往昔,良久,这才缓缓开口道:「那一
年西域大捷,我和你爹受封后闲来无事,便同往南水散心游玩,正值旷世云决再
开,我便与你爹登楼一观,正巧赶上了几场惊世之战。」
千鎏影顿时兴奋非常,脸上满是期待神情。他生怕自己多言打断北落师门话
语,索性闭嘴收声,如同一个等待父亲讲故事的孩童一般。
北落师门露出慈爱的笑容,开口道:「那天我与你爹初次登楼,便见仙武石
光芒大作,璀璨夺目,光芒中,一人背负偌大剑匣,正立于擂台之上。现场早已
鸦雀无声,静候通报。不出片刻,便有通告传出,那人正是仙石所评的天下
剑,十二剑天宗问真!」
「十二剑天?他为何会有这么个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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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传闻他的剑匣之中不多不少,正好十二把天下名剑,从一至十二,一
剑强过一剑。」二人一问一答,就如同很正的父子一般。北落师门继续道:「仙
石评比一出,人群反应并不强烈,或多或少,都有公认意味,但也不乏不服之声,
接着便有人上擂挑战。那些人经仙武石评测,虽也算一方豪雄,但光芒却远不及
宗问真,一个个也都败下阵来,而宗问真也只出到第六剑,直到一人的出现。」
千鎏影不由自主睁大眼睛,急不可待的想要知晓这上台挑战的究竟是谁?他
又能否击败宗问真?
北落师门并未让他久等。
「那人上台之后,人群便显得有些激动,待到他发招受测,仙武石光芒竟是
与宗问真难分强弱,人群更是哗然一片。」
千鎏影忍不住问道:「这人是谁?」
北落师门笑道:「那人便是你口中的『喵喵剑』——一剑缥缈晋浮萍。」
千鎏影亦是轻松笑道:「哈,原来这『喵喵剑』这么厉害?」
「二人打过照面,便动起手来,出芸楼上登时锐气窜空,剑意弥漫,然而二
人却都未出剑。」
「剑者不出剑,那还打个铁球哟!」千鎏影腹诽道。
「二人越战越是令我惊奇,剑气剑意交锋之所也逐渐扩大,竟生生逼的前排
之人退却一丈之远方能免受飞来横祸。终于,晋浮萍驭剑出鞘,剑势顿时占据上
风,宗问真颓势立现。正当众人觉得这『天下剑』即将易主之时,只听宗问
真道:「你值得第十剑。』随后,他身后剑匣第十格中便飞出一剑,落在他之身
前。」
千鎏影表情不变,心中却却好生激动:「娘哎!他真的带十二把剑啊!!」
北落师门自是不知千鎏影心情,继续道:「得剑在手,宗问真一挽颓势,二
人斗的旗鼓相当,直从傍晚战至深夜亦未分胜负。」
听到这里,千鎏影已波不急待道:「那后来谁赢了?谁得了天下剑?」
北落师门摇头道:「他们谁都没赢。」
「谁都没赢?打到最后还是平手?那岂不是要并列天下剑了?」
北落师门道:「非也,他们都输了。」
「都输了?」千鎏影顿觉脑子里打了个结,想不出到底是什么状况。
北落师门道:「你莫急,听我说完。二人一直战至黎明,仍是不见有人占据
上风,就在众人以为将要平局收场之时,天外忽来一道狂霸笑声,雄傲绝伦,修
为稍弱之人竟被当场震至昏迷。但见外围高山处,一人踏风而来,落在擂台中央,
竟将正在酣战的二人生生分开!我与你爹当时都惊骇不已,像宗问真与晋浮萍那
等高手对战,即便修为相仿之人也难强硬插足,否则稍不留神便可能遭万千剑意
撕扯,尸骨无存,而那人却以一己之力强行跨入战圈逼停二人,其能为可谓已震
古烁今!」
千鎏影听闻还有这样的绝世高手,眼睛都直了,忙不迭问道:「谁!那是谁!」
北落师门道:「当时我与楚棠对视一眼,心中早有答案,能有此修为者,中
原不过一僧一俗两人,那人黑发而赤瞳,额印黑白双鱼,定非释门之人,那么答
案也就呼之欲出——混沌郎君,南宫离恨!」
「娘哎!竟然是他!那个到处找人打架的南宫疯子!那后来呢!!」千鎏影
兴奋的忍不住想要跳起,对他来说,这故事简直太过精彩!
「后来?」北落师门接着道:「南宫离恨甫一上擂,二话不说先发一掌,直
击仙武石,那石头顿时光芒刺目,将黎明照耀的如同正午一般,令人睁不开眼!
光华过后,在场之人大多面面相觑,但的是期待他接下来会作何动作。出芸
楼主见南宫离恨到来,忙出面告知他正在进行的是『天下剑』之决,南宫离
恨却不以为意,道:「吾无兴趣与人相决天下,吾只想败天下!』当时
他凶名未曾远播,在场之人皆觉其狂傲过头,于是纷纷怂恿宗问真与晋浮萍与其
一战。南宫离恨却不以为意,放出狂言道:「你们一起上便是。」在场之人无不
哗然,要知宗问真与晋浮萍虽激战半天一夜,气力有亏,但根基仍在,若联手对
敌,这世间只怕没人能讨到好处,南宫离恨如此目中无人,令场下之人更想一睹
他之能为。」
虽已知宗问真与晋浮萍败北结局,但千鎏影却想破脑袋也想象不出南宫离恨
究竟要强到何种地步才能敌过那两人联手,于是不解问道:「那南宫疯子真有那
么强吗?」
北落师门道:「自然不是。就在南宫离恨提出挑战后,晋浮萍竟然收剑回鞘,
对宗问真道:「宗兄仅出第十剑便与我不分胜负,此回是缥缈剑败了,天下
剑,宗兄你当之无愧。』说完便跳下擂台,头也不回的走了。」
千鎏影顿时一拍大腿,道:「这喵喵剑,好深的心机,与人联手怕丢了面子,
所以看对手指明要与天下一战,就干脆送个天下的帽子给人,好让别人
为他挡箭!」
北落师门点头道:「正是此理,缥缈剑此言一出,引得场下一片谴责之声。
但谴责归谴责,他是成功金蝉脱壳,却留下气力有亏的宗问真独对那绝世狂人,
当真是名声尽毁,近年也听不到他之消息了。」
「那……后来呢?」虽知宗问真败局已定,千鎏影仍是好奇,他与混沌郎君
之战,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却听北落师门道:「十二剑天宗问真,不愧『天下剑』之名!」
千鎏影顿时奇道:「这又怎么说?他不是输了吗?」
北落师门缓缓出了口气,道:「当时见晋浮萍遁走,南宫离恨便对宗问真道:
「你也要逃吗?天下,不过笑话!』,却见宗问真身后剑匣的第十一格翛然
打开,第十一剑缓缓飞出,对南宫离恨道:「宗问真绝不怯战,你值得第十一剑!』
南宫离恨道:「你不畏战,很好!吾本想让你二人联手以达公平,却不料遇上那
个懦夫。你体力气力皆有亏损,混沌郎君便让你一手一脚,以算公平。』」
「欺人太甚,即便人气力有亏,又怎能这般侮辱武者尊严!」千鎏影不忿道。
北落师门摇头道:「南宫离恨此人向来藐视群雄,若想得他尊敬,必须有相
当武力才可。宗问真十一剑甫出,我便瞬间感受到无匹剑压扑面而来,近处之人
竟被这剑压压成片压倒。我与你爹对视一眼,皆觉此人强到不可思议,全然不见
气损力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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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这样,仍是敌不过那南宫疯子?」千鎏影有些怀疑,他所见过的高手,
不过朝中神将与大儒,其修为至多只与其不相上下,而更强之人,如醒世三圣与
孟九擎之流从未在他面前出手过,他自是触不到那顶尖之所。
北落师门颇为惋惜道:「光论剑术一道,已无人能与宗问真相提并论,即便
是如今叱咤风云,声名在外的三教剑锋,也难及他当年高度。那第十一剑我自问
即便与你爹联手也未必能胜,只可惜,他遇上的是混沌郎君。」
千鎏影好奇道:「混沌郎君又如何?」
北落师门道:「混沌郎君出身阴阳门,最透天地大道,南宫离恨更是其中翘
楚,宗问真的无匹剑意竟被他以阴阳之理消化无形,难动其分毫。」
听到这里,千鎏影似是突然想到什么,惊叫道:「那第十二剑!宗问真为何
不出十二剑?」
北落师门道:「宗问真的十二剑各有名称,第九剑乃无尘之剑,这第十剑名
作无悔之剑,十一剑称之无败之剑,此剑一出,从无败绩,而第十二剑,名曰—
—无敌之剑!」
千鎏影悻悻道:「可惜,已尝败绩,何来无敌?」
北落师门点头道:「正是如此,无败之剑被毁,便不再无敌,不再无敌,又
如何能出无敌之剑?」
故事至此告一段落,千鎏影却沉浸其中,向往不已的自言自语道:「旷世云
决,当真有趣,算来明年便是云决再开之时,届时若是得空,倒可携小妹一同前
往。」
故事虽尽,千鎏影仍是兴致盎然,硬缠着北落师门想要他再说几个有趣见闻。
北落师门已觉困顿,不胜其烦,心中微一计较,突然憋着笑意道:「鎏影,你今
年已有二十八岁了吧?」
一听长辈提及年龄,千鎏影顿觉背后一寒,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探问道:
「北伯伯你这是……?」
北落师门微笑道:「你不是想让我与你再说些趣事吗?方才正好提到南水,
我倒是知晓明年正月十五,南水陆家那『天下美人』陆晗雪将在得月楼办一
场妍诗茶会,各路豪杰都会慕名前往,届时又是年关,定会热闹非常,你若有兴
趣,我可为你安排个座儿。」
千鎏影猛的摇头道:「什么盐什么湿,什么破『天下美人』,还不是被
人吹出来的,真人未必会有多美。再说,南水那边多是臭穷酸,我老粗一个,提
不起兴致!」
北落师门笑道:「那陆晗雪我倒见过一次,还真非被人吹捧,乃是名副其实
的美人,即便我们孟掌教的夫人霍青丝声名在外,在我看来也要逊她三分。我听
闻那陆晗雪不但琴棋书画各有精通,还酷爱排军布阵,通晓兵理,为此她还特意
拜青鸾神将为师,研习兵法精要,可谓当世奇女子。」
千鎏影更觉北落师门「不怀好意」,不禁把脸一绷,防备般问道:「您说这
些作甚?」
此问正中将神下怀,北落师门微笑道:「那女子喜爱兵阵,定然不会嫌弃你
这老粗将军,正好你也未娶,不如我来做媒,为你去说这一桩亲事。」
千鎏影惊的一跃而起,连忙摆手,语无伦次道:「别,别!北伯伯您怎么能
和下九流的媒婆一样与人说亲?多掉身价!」
北落师门见他反应有趣,便也顺着反问道:「怎么?以本侯之位,你还怕我
说不成这桩亲?鎏影啊,你莫要害羞,所谓男大当婚,你也老大不小了,早该是
成家育子之时,不如就听本侯一言。你若能将她娶回,能得陆家背后雄厚财力支
持不说,来日军中说不定还能多个参谋,夫妇同征,定会传为佳话。」
千鎏影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您可别乱点鸳鸯谱,那南方水乡的女子娇
娇柔柔,胳膊用力一拧都怕能断掉,怎能受得了我这老粗?再说,我军中……也
不缺参谋啊!我……我还是先回去了!」说罢便转身头也不回的往自己营中走去,
留下北落师门一脸得计的坏笑。
千鎏影前脚刚走,便有将星营兵士前来禀报:「侯爷,兄弟们已将地道搜遍,
并未发现药王踪迹。另外,我们沿血迹追踪,但那人脱逃极快,待我们追出密道,
人已不见踪影。」
北落师门面色瞬间一凝,回复到往日的冷峻,道:「知道了,可有孩子受伤?」
那兵士回道:「不曾,地道之中并无暗器机关之流。」
北落师门应道:「那就好,找不到便算了,让孩子们早点歇着,明日再清点
战利品不迟。」
那兵士领命而去,北落师门拉上门帘,脸上竟现出强忍怒意般的愤恨厉色,
咬牙小声道:「徐如玉!这次算你走运,楚棠之死,我定会彻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