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万分焦急的时候,忽然就到了另外一个嘈杂纷乱的场地。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那是怎样的一个房间?到处都是白色的花圈,到处都是黑色的挽袖,到处都是低低的哭泣声。
他突然害怕了,站在门口的双腿像不是自己的,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可是,有人看到了他,他不认识那个人,但那个男人竟然能叫得出他的名字,他大声地喊他:“天霖,快过来!天霖,你还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过来给你爸磕头!”
他的心里开始发紧,手指握成了拳头,却还是站着不动。这个时候,他的母亲听见了那个男人的呼喊,便抬起头来,踉踉跄跄地走向了他。他看见他的母亲双眼通红,血丝满布,面容憔悴,她哆哆嗦嗦地开了口:“天霖,你来磕头。”
他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的母亲,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他的母亲抬起手来去牵他的手,一直把他牵进屋里。他的目光从他母亲的脸上挪到了前方,前面的桌子上有一副用玻璃框镶着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正在对着他微笑着,就如同每一个清晨他对着他微笑着说:“臭小子,今天不会再让我被老师召见了吧?”
他的鼻子发酸,他的心里明白,可是他就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去相信他的爸爸由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张黑框相片。于是,他挑衅般地对着那照片暗暗地说道:“今天老师还真要见你,快跟我出门去见老师!”
他的母亲见他仍是直直地站着不跪,便发了狠地打了他几下,声音里面带着悲痛:“老乔!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不在了让我怎么去教你这个儿子!你让我怎么去教他啊!”
他被他的母亲打得跪了下来,眼泪却还是没有往下掉。到底要怎么去教他?不用教啊!他的父亲说男孩子就是要调皮一点才会有出息,每次他被邻居投诉或者被老师惩罚,他的父亲总是安慰着发脾气的母亲,笑着说他们的天霖长大后肯定是个人才,因为脑子够灵活。
他把头抬起来,又去看他微笑着的父亲,还是那一如既往的微笑,还是那永远不变的淡然。黑色绸带编织的花置放在框着照片的玻璃框架上端,显得照片的白色背景是那样的鲜明。他从来都不觉得原来黑色和白色在这样的环境下会是这样的刺目扎心。
然后他又听到了母亲的哭喊:“不要,我不要抚恤金,我不要抚恤金!我只要你们把永年还给我,只要你们把我的永年还给我!还给我,好不好!?求求你们把他还给我!”
他的耳边涌起不同的声音,同情的,规劝的,哀伤的,不停地不肯间断地炸得他再也呆不下去!于是他不管身后的哭声,他不管身后的呼喊,拼了命地往外跑。他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就快没了力气,忽然发现自己又跑到了柏油马路上,马路上空无一人,天边有一大团黑云气势磅礴地朝他这边压降过来。
他弯下腰来,双手撑住膝盖,口干舌燥喘着粗气。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只看见七八岁的林珮儿就在不远的地方笑盈盈地朝他跑来。可是,他的前面马路上忽然出现了一辆卡车,那辆卡车正用飞一般的速度驶向他。他想跑开,可脚又被黏住了;他想呼喊,可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眼看着那辆巨大无比的卡车越开越快,眼看着林珮儿朝着他的方向越跑越近,他的心里急得就要发疯!可是他不能喊不能动,他只能拼命地摇头死劲地摆手,示意她不要过来,可她就像是没看到似的,仍然笑着奔跑着喊着他的名字!
就在林珮儿离他只有几步之遥,就在卡车要撞到他们两个身上的时候,他醒了!
乔天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