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他自己从小就是在家里长大,李章氏对他们从小兄弟一向都是打打骂骂,早就习以为常,哪个爹娘小时候没打过儿子?李章氏对儿媳妇苛责,他也是知道的,但他娘的权威日益深重,哪里敢替妻女说句话?为了避免纷争,向来都是让妻女退让忍耐的。
这回惠娘终于忍不了了,对他说出这番赤心剖白的话儿,他哪儿能不动容?
“惠娘,你……你受苦了,我都知道。等咱们回去……我一定……”李昌平想给惠娘一个保证,但“一定”了半天,他竟说不出能保证什么来?能保证他娘再也不苛责惠娘和儿女?能保证他娘以后再打骂惠娘,他能挺身而出和他娘对抗,保护她们?
惠娘见他支吾半天没了下文,心终于渐渐的冷了。
“昌平,咱先不说这个了!”她语气淡淡的,“你我都心知肚明,恁爹娘没那么好的心,让你们三兄弟来俺家帮忙。你就实话实说,你们仨今天是干啥来了?”
李昌平支吾了一会儿,将他爹早饭时那一番话,挑三拣四的说了一遍:“爹说,俺们仨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冬天也没啥农活儿可干……既然恁家庄子上招短工,给的工钱也足,给别人谁不是给,照顾照顾自家亲戚不是更好……俺们就过来了。”
“真的就这些?”惠娘怀疑的看着他。
李昌平不是个惯常会撒谎的,他梗着脖子红着脸儿道:“还能是啥?俺们能来恁家干啥?恁家有钱,俺们能来恁家抢钱来了?”
惠娘冷睃他一眼:“你别只会对老婆红头涨脸的,对旁人家倒好声好气儿。家人说着耳边风,外人说着金字经,那不怀好心的人吩咐两句,你就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对你好的人,一番真心实意的话儿,你反倒不听,把妖精当成菩萨——善恶不分的。”
李昌平很少被惠娘训斥,以前就是劝诫他也是细声慢语、好声好气儿的,何曾这么直白的捅着他的面儿说他?是以,他梗着脖子,满是不服气。
惠娘斜看了一眼堂屋里,李昌和和李昌伟坐在椅儿上,朝这边伸头探脑的睃看,她又对丈夫道:“在恁李家,你吃的亏少了?哪回不是好东西分完了,坏的丢给你!你被人当枪使还少了,你长点儿心吧!”说罢,不理他,去厨房给亲娘帮忙了。
李昌平讪讪的回屋,老大老二问他话儿,他只说啥也没说。
谢王氏给他们续了茶,喝了一巡,将一罐儿磨好的榛栗粉并红枣都舀完了,把一整壶开水都喝的光光的,反掉底都再倒不出一滴儿水来,喝的肚皮溜圆,松了几回腰带,那肠子里的榛栗红枣茶顶嗓了,李老大才招呼着懒得动弹的老二和呆坐的老三走了。
因谢王氏明说了,工人们都是自带铺盖在庄子上打地铺。他们要真心想帮忙,自回家带去。李家兄弟才晃晃悠悠的回去拾掇铺盖了。
打发走了李家三兄弟,厨房蒸的鸡蛋羹早蒸老了,都硬硬的,虽如此,大家也吃的很香。
谢王氏又重新做饭,炒了腊肉白菜,扯了面条,给惠娘和几个孩子吃。
吃完饭,母女俩坐到东耳房,谢王氏细细的问惠娘李家发生的事。惠娘心中积了好一肚儿苦水儿,哪里忍得住,慢慢的都说了。谢王氏边听边骂,又一时心疼闺女,又一时后悔将惠娘嫁给李家,母女俩絮絮叨叨直说到太阳下山。
等到天黑影影时,在庄子上干活的谢青山赶着骡车,带着秋娘和林氏回来了,谢平田睡在庄子上。因秋娘和林氏两个都是女眷,每天又是起早贪黑的,怕路上不安全,向来都是谢青山或者谢平田来回护送的。
一家人相见,自是欢喜不尽。
谢王氏将李家三兄弟要来李家打短工的事说了,惠娘也明说,她公公支使三兄弟来肯定没安好心,不如回绝了。
谢青山思量半晌,就说,既然他们声明了说来帮忙,拒了他们,传出去倒显得他们谢家不近人情,不如就让他们去庄子上,那么多人看着,不信他们能翻出啥花样来。
惠娘见她爹如此说,也只得罢了,只提醒他爹要防备着李老大和老二。
说完话儿,大家都收拾收拾去睡了。
谢萱趁空儿偷偷的拉着谢青山,在无人处说了会儿话。
晚上,谢青山在谢平安那屋睡。因看守棚子菜,平安今日一直在菜地草棚子里睡,草棚子里还烧着炉子烘着热气,比家里还暖和些。
林氏带着志远志诚在东厢房。李英李莲周芹就和谢萱在西耳房睡。
惠娘带着盛林儿,秋娘带着周鸿跟谢王氏一屋睡。因东耳房是盘的炕,沿着墙一长溜,倒也睡的下。母女仨虽然隔着一两个月也能见上一面儿,但好些年没像这样聚在一起,亲亲热热的说话儿,直絮絮叨叨的说到四更天,想起第二天还有许多活计要干,才勉强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