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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奔·上

西风乱惹人,稚童便被这么刮掉进井底。赵蕴业已忘了前因后果,午夜梦回时,总见着跪在关雎宫外密密麻麻的内侍,皆是无头而沉默,脖颈被切出一片凝固薄红,照例罪孽深重者才用钝刀行刑。令九公主受了惊寒,被发落时也许痛快,那血浸满到宫阶座下,要掀起波涛骇浪吞没她。

自那之后侍奉她的人便是流萤玉桂,因她母亲赞此二人有救驾之功,赵蕴亦不记得可有这回事了。

太医方退下,她睡得不沉,犹记得鬓未染霜的天子在垂帘外,与宁瑶调笑打趣的声音听得模糊而不真切。宁氏进封为妃是在元贞十年的冬至,临安宁氏平乱有功,此前她是宁昭仪,时人道“钱塘倒灌,宁氏无乱”的江南娇女。宁昭仪向来得眷宠,赵蕴出行坐得金根车,她一直亲自养育,少假以乳母之手,旁落也有此殊荣。

“毕竟她年幼,时时谨慎勉励为好…何时再添一位皇子,朕心更慰。”

她母亲笑如乱颤花枝,圆融含水的乌眸蕴满情意,流连在天子一裾袍角,吴越之地织成的蓝绿金银条纱,那是她的母族今岁呈贡的。宁瑶与她的女儿俱是握在掌中的珠玉,不能坠地,生育这道天生的诅咒并不在她身上起效。直至赵蕴十岁时她再有孕,却为误诊,其后换了宁徽诸人为医侍,为解思乡之情,更唤吴江一带巫医为咒禁师入宫作祝由术,合口脂匠两人作水粉。

莫说思乡临潮,这西京是锦绣作堆繁华地,处处春风养人,短短半载亦能教化蛮夷之地的肃凉无情。慕容隐累极,伏在药铺已算完整的竹簟席边,所幸赵蕴仅皮外伤,一时昏厥是为旧症。

“娘子热症刚退,实不宜再染风寒,脉象艰涩滞缓,好生将养才是。”医倌收了针,仔细打量慕容隐道,“你是波斯人?”

“不,我是室韦人。”

“你相貌不似漠北人。不过,原本西京内也无人在意这,莫说普通百姓,我天天坐诊于此,亦难分清。听说那静安坊的阮咸姑娘也是室韦人,依我之见…”

“娘子怕生,要煎几副药还需大夫与我细谈。”慕容隐塞给他一锭碎银,成色上好,教这人慌忙摆手,顾不得再盘问许多,被慕容隐推攘着到了外间。

他生得是漂亮,倬眉浓翠,盼目流觞,若说几句假话骗人或难觉察,直觉少年容冶含光,全无西京贵胄行街打马的恣意纵情,显得拘谨疏远。不好怪慕容隐如此行事,他惯是寄人篱下,他父亲每败一次,他为质便愈离关外王庭近一步,数不清在河西道外叨扰多少年,初来西京又被慕容阮接去金粟珠垂,至今未得天子面见。

甫入京师,便听闻李瑛是天子新婿,要娶躺在里头的赵蕴,旖旎盘绕心思又回凉州。镇北侯素来杀伐果决,不光是李瑛,他老子李继也是,听闻闯入王殿便斩落薛延真珠可汗的人头,论功时因此还降了一等。李瑛看着并不莽撞,但慕容隐从未见过他笑,便是在凉州府上住过三年,只怀疑是风雪冻坏了将军的脸。

或许赵蕴是他最该攀附之人,即便她是自个儿见过最痴愚的女人,断不可交。打发走旁人,慕容隐踱步回屋,赵蕴竟已坐立不安,朝着天外望去,灯火幽微。

此坊落南,惊马长吁之声清晰入耳,依旧是重甲行军声,慕容隐上半年最为听惯。刀剑叮铛撞击,长槊委地,小小一间药铺竟已被甲卫包围,来者脚步却轻,喘息声重。

“李将军,久未见过。”

“慕容隐于公主面前失仪,当杖三十!”

那马鞭染过秋霜,抽在他背上时绽出似枫叶红,慕容隐心道,果真此女不可交,不过与她同道半日光景,竟落得李瑛手下丝毫不留情的一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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