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哥哥离家出走,至微就时刻盼着一家团圆的时刻,可是,作为另一个不受宠的孩子,她能做的十分有限。
如今至诚到了家门口,岂有不进门的道理?至微拖也要给他拖进去。
至微亲昵地挽起至诚:“我们进去吧。”
至诚犹豫间,只听屋里传来老苏教授威严的声音,“还不快进来?”
八年来,至诚终于再次迈进了家门。
至诚进门就问:“妈妈的病怎么样了?”
看至微用力咬嘴唇,泫然欲泣的样子,至诚猜也猜到了。
他拿起外衣,说:“我去看看她。”
他和至微说,眼睛却看向苏格俨,他不确定父母是否已原谅了他。
苏格俨站起来,朝他厉声吼,“你还有脸去见她?不怕把她气死?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不快去洗个澡,把胡子给我剃了,年纪轻轻,留什么大胡须?”
苏至诚被骂的毫无还嘴之力,不过,既然父母不计前嫌,原谅他了,给父亲骂几句又有什么不可以?
至诚去洗澡,苏格俨坐在沙发上,抱着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至微站在边上,略显多余。
慕长安拉着至微出去,至微问:“去哪儿?”
他说去超市,买菜做饭,给至诚接风。
其实是,叫至微出来透透风,让隔阂多年的父子俩弥合一下感情。
至微看他推着车,边走边看菜谱,用手肘撞他:“随便做一点就行,不用这么力。
慕长安刚研究好至诚爱吃的菠萝古老肉,往车里放了一大袋里脊,笑说:“要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第一次给岳父和大舅哥做饭,我得刷刷好感度。“
至微糗他:“原来俊媳妇也怕见公婆啊!”
慕长安言简意赅:“怕。”
至微:“……”
这逆天的聊天技能,这辈子别指望能和他你来我往开玩笑了。
自从胡姨离开,至微家“干净”得连一颗盐粒子都找不出来,是以,买了菜还得买各种调料各类米面。
离开超市时,至微觉得他们搬了半个超市。
回去,慕长安就在厨房叮叮当当忙乎了两个多小时,整出了六菜两汤。
苏格俨和至诚夸慕长安菜做的不错,吃得却不多,只有至微以实际行动为慕长安撑足了场子。
饭后,慕长安主动去刷碗,苏格俨找到了喻教授要的箱子,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摆在至诚和至微面前。
苏格俨每拿起一件物品,都能讲出与此有关的历史事件。
小小的跆拳道服,是至微第一天入馆时穿的。
火红的缺了一角的奖状,是她第一次胜利所得。
用皮筋绑好的厚厚一沓发黄的纸,是至微至诚从小到大几乎所有家长会通知单。
另外一沓,是至微比赛的入场券……
占了箱子半壁江山的是父母年轻时,用不同医院病历纸写的信。
从南方到北方,从东边到西边,父母行医的脚步几乎踏遍了祖国的犄角旮旯。
至微随便拆了几封,起头皆为病历分享,接着就是聊孩子,说身高体重,有没有生病,和普通的父母没什么两样。
至微总说父母不理解她,其实她何尝理解过父母?
他们也曾努力想参与孩子的生活,关心他们的学业,只是,做了这份工作,身不由己罢了。
苏格俨说几次搬家,你妈妈最舍不得丢的就是关于你们的纪念品,这里面装的,不是纪念品,而是她一生的幸福以及遗憾。
他从箱子最底下拿出一个丝绒布,小心翼翼打开,露出折叠整齐的宣纸,上书虬劲有力的八个大字——““品端术正,至微至诚
“你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吗?“
兄妹两皆摇头。
“当年怀你们的时候,很不幸,出了双胎输血综合征“
“这个病搁现在死亡率也极高,在你们出生那个年代,一旦诊断,胎儿几乎没有存活的可能。”
“大家都劝她引产,省的大人出生命危险,可是作为母亲怎舍得拿掉已有胎动的孩子?何况,还是两个。”
“你妈妈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在面临胎死腹中的绝望中,也把希望寄托于神明,日夜祈祷,甚至发誓,如果你们能活下来,就让你们做医生,终身治病救人。
至微听爸爸讲这些,感觉在听别人的故事,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她的出生如此艰难曲折?
“后来呢?”至微问,她急切地想知道,喻教授是怎么从死神手里抢下了她和哥哥。
“她不知道从哪个文献里看到,移居海外的尚正卿先生,在80年代成功救治了10例双胎输血综合征......”
“尚先生冒着高龄风险,坐飞机回国,24小时守在床旁,一直到你们出生。”
“我们请尚先生为你们起名,谁想,当晚,尚先生急性肺栓塞去世了,书桌上只留下这八个字,我想,这八个字既是给你们的名字,也是她对我们一家人的期许。”
至微禁不住泪流满面,如果不长时坐飞机,如果不日夜守候,也许尚老先生到现在还能活得好好的。
难怪,父母要逼她们学医,原来这是一个承诺,一份愧疚,一个和死神的交换条件。
慕长安拾好厨房,刚洗好手,至微就冲到他怀里,抽抽噎噎说:“我以后好好听话,我当医生”
“我要当个好医生,把哥哥那份也补上。”
“我不想她死。我们一家好不容易团聚,我真的不想她死。“
至微扯开嗓子,嚎啕大哭,哭的地动山摇,鼻涕眼泪将慕长安胸前一大片衬衣打湿到能拧出水来。
慕长安不知如何安慰人,他只觉得,至微哭得太伤心,太用力,把他整个人,整颗心哭得要流出血来。
夜深人静,窗外传来阵阵夏虫鸣叫,怀里的人也睡着了,被小爱人哭得纷繁杂乱的思绪终于有了一根清晰的线。
他蹑手蹑脚起身,开车径直往医院去。
喻教授披了件病号服,半坐着审论文。看到慕长安很惊讶:“小慕,你怎么回来了?”
“喻老师,我来,是想劝您手术。这个手术,我有把握,一定能成功,手术取出组织,做突变基因分析,找到靶向药,完全有希望彻底治愈。”
他说的急,差点咬到舌头。
喻教授停下手里的工作,耐心地听完,然后平静地说:“小慕,你我都清楚,没有人能保证手术能百分百成功。是,成功了,切干净了,找到靶向药,获得临床治愈,这是理想状态,可,万一失败了,你想过吗?。”
“不,只要我们准备周全,失败是小概率事件。”
喻教授摇摇头,接着问:“和至微相处这段时间,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她?”慕长安不明白为何突然问这个,喻教授如同智者一般瞧着他,他便实话实说,“至微表面上对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内心很敏感,很重感情。比如,她总惹您生气,其实心里很在意你,我记得有一次,她腿上伤还没好,听到有人说您坏话,她从椅子上跳起来,瘸着腿追着人打,直把人逼进男厕所不敢出来。”
本来这是个好笑的事,现在说出来,倒添了几分悲伤。
“所以,如果手术失败,你怎么办?你们怎么办?”
慕长安看着喻教授和蔼的面庞,明白了一切。
喻教授不肯做手术,竟是怕手术失败影响他和至微的关系。
“您担心的只是这个么?”
喻教授不期她的心思被慕长安看透,直楞了一会,点点头。
“我知道,如果你主刀,大概率成功,小概率失败,可是,即便这样,我也不愿意去冒险,至微好不容易有所爱,不要因为我而让你们的关系出现任何芥蒂。”
慕长安内心被狠狠触动。
“对不起,小慕,我本不想说,不该把压力强加给你。只是既然说出来了,我就最后请求你,把这个秘密烂在心里,好好地和至微走下去,一辈子不要放开她的手。”
慕长安默然了好一会。
其实,在提出手术方案时,他就想过这个问题。
他何尝不明白?
他不想失去至微,但也不想后半辈子生活在“我本可以”的遗憾中。
“喻老师,这些我知道,也理解,我依然想劝您手术。”他说。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和至微走下去?你可知道,失败了,她所有的伤心难过和自责,可能都会移情到你身上,到时候……”
“我知道。我爱至微,她是我此生全部的爱情。可我宁可失去爱情,也不想她失去母亲。“
慕长安停了停,似要聚起一股超凡的勇气。
“至微是个好女孩,即便没有我,也必定有另一个人像我一般爱她,宠她,陪着她,她可以有别的爱人,可妈妈却只有您一个,这份亲情,是什么爱情也换不来的。”
喻教授就着抢救室发灰的灯光仔仔细细打量慕长安,他说这些时的心痛和坚决,她一一看在眼里,她颤声问:“那你怎么办?”
“我?我好办。”慕长安嘴角不自觉压了压,“我可以永远消失,永远……”
原谅他无法说出“相思”两个字,只因一旦说出来,他可能会呕出一滩血来。
“小慕~~~”喻教授被感动的老泪都要蔓出来了。
“喻老师,请您手术吧。”慕长安退后一步,弯下腰,向喻教授深深地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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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工复产,忙得像一坨立不起来的面疙瘩,断断续续,终于码完一章。
想了想,这张比较悲,领证还是喜庆一点,所以下章再领好了。
啊~~~终于要开始尾了,啦啦啦!
谢谢不抛弃不放弃的小可爱,谢谢灌营养液的小天使,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