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微。”
苏格俨张开手拥抱至微。
至微贪婪地抱紧父亲,才发现他瘦骨嶙峋,脸也苍老了许多,高大的身材由于常年低头做手术而佝偻着,眼睛也因为看显微镜太多而严重散光,稍微远点的距离都是重影。
父母这一生,可谓将所有的热血甚至健康都献给了临床。
“李屹他们都等着你参加会诊呢,你赶紧洗把脸,别让人等太久。”喻教授又伸手挪过小桌子,打开了电脑,“小微也去,我正好看看何磊的毕业论文,他等着答辩呢。”
苏格俨说:“你好好休息,何磊的论文我来看。”
“隔行如隔山,你是神外专家可不是肝胆专家,出了错可就晚节不保了。放心吧,我扛得住。”
出来时,至微说:“您干嘛不把电脑拿走,由着她劳神力。”
苏格俨说:“就让她看吧,真要拿走了,她反而不踏实,也不会好好休息的。”
“您还真了解她。”
苏格俨笑笑,感叹说,“认识四十年了,能不了解嘛。唉,总觉得她还是扎着两根大辫子,大冬天在教室啃冷馒头边看书边跺脚的小姑娘,一眨眼,四十年过去了。你们长大了,我们也老了。”
至微揪着他的白大衣说,“谁说你们老了,在我心里,你们永远年轻。”
“傻孩子,人都是会老的,就像人最终要离开这个世界。至微,你长大了,也到了该经历这些事的年纪,所以,顺其自然,不要惊慌,不要害怕。”
父母不常见面,默契却数十年如一日,从前一齐骂她,逼她学医,现在,又一起开导安慰她。
夫妻做到这份上,语言交流显得很多余。他们甚至没有沟通,就明白对方所想。
祖父母外祖父母接连去世那年,他们是不是也是这般默默地给对方支持,一路携手才走出来?
“我知道。”至微说着,心里还是期盼能出奇迹,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只要能留住喻教授,她也会不惜一切拼一把。
参加会诊,对至微来说是种煎熬,她没有发言权,只能老老实实坐着,一次次听不同人说恶性程度极高,预后极差,眼睁睁看着父亲强忍着悲痛在每个发言后面点头致谢。
因转移灶多,肿瘤巨大,且喻教授心脏放了支架,心肺功能差,耐受不了手术,最终讨论结果是——放弃手术,姑息治疗。,
专家意见很快形成了书面会诊记录,等喻教授同意,亲戚中会有人联系临终关怀病房,帮助喻教授走过人生最后一程。
慕长安还没有回来,不过事实摆在眼前,一切已有了定论,他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人群起身,向至微和苏格俨表达表达遗憾惋惜,至微木木地,想哭,却哭不出来。
“等一等。”慕长安拿着一摞装订好的a4纸几乎以冲刺的速度而来。
“小慕?”苏格俨已见过慕长安两三次,对这位胃肠外科青年才俊很是看好,难怪刚才觉得缺了个人,原来是少了他。
“苏老师,对不起,我迟到了。能不能耽误大家几分钟,听一听晚辈的意见?”
看慕长安的架势,显然准备得很充分,自然没人反对。
“至微,帮我把资料分给各位老师。”
“好。”
不知道为什么,至微看到慕长安,竟然燃起了一丝希望,赶忙和慕长安一起把他整理打印的资料分发。
苏格俨看着纸上的图,问:“小慕,这是?”
“这是我草拟的手术路径图。”
“你觉得小喻能做手术?”苏格俨问。
风险已经很明确了,不做手术一死,做手术也是一死,还死得更痛苦。
“是的。”慕长安坚定地说,见大家一脸怀疑,他解释说,“后面是我的可行性分析和文献依据。”
至微翻了翻,全英文,足足五页,赶上一篇综述了。
他居然这么短时间总结了三十多篇文章,还画好了手术路径图,至微快把他当神一般崇拜了。
苏格俨合上资料,直接问:“你打算怎么做?”
“根据喻老师的情况,需要同时实施远端胃癌根治术,胰腺体尾联合十二指肠脾切除术、胆囊切除,切除肝脏转移灶,腹膜后以及腹主动脉旁淋巴结清扫。”
“等等”坐中的胃肠外科老专家打断他,“如果我没记错,你说的这些手术用到的术式包括appleby术,whipple,胃切除和腹腔干搭桥,每个术式单拎出来都是难度极高的手术,你在一台手术上都做了,恕我直言,我行医几十年,还没见过这么高难度的胰腺手术。”
“我同意。喻老师pci术后,心肺功能差,这么大的手术恐怕耐受不了。”李屹也附和着表达了疑虑,“而且这样做生存期会延长吗?真的能获益吗?”
慕长安看了看至微,抿了抿嘴,“能。”
一片哗然。
这毛头小子大言不惭,如此高难度高风险的手术竟也敢如此笃定,连实习医都知道,手术台上压根不存在100%的事。
“最后一页,是我荟萃分析的近几年海德堡大学医院胰腺中心、克利夫兰和梅奥所有类似病历的术式和成功率,以我院目前的硬件和软件,完全可以达到理想的手术效果。”
至微有点不可置信,他是怎么在不到两个小时内找到所有病历,还进行了荟萃分析?
这个人有八只手六个脑袋吗?
“你所说的理想的效果指的是什么?”李屹替大家问出了这个不太客气的问题。
“五年生存。”
胰腺癌发现一般已到中晚期,即便手术清理干净,也没有固定生存期,喻教授已有多发转移,慕长安凭什么承诺五年生存?
没人相信慕长安能创造奇迹,办公室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唏嘘声。
只有绝望中的至微坚定地相信慕长安,相信他绝不会搞错这个关键的数字,更不会为了给她希望而愚弄她。
慕长安有理有据的手术建议引发了会诊现场激烈的争论,渐渐地,从一边倒反对到有人支持,说即便不能获益,这样的手术也应该有人去做,一流的外科医生不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么?反对的仍是大多数,成功率低,大型开放手术,围手术期管理风险太大,简言之,喻教授上了手术基本就下不来了。
慕长安数据充分,奈何语言能力欠佳,与专家周旋辩论的过程可谓异常艰难,好在,他以过硬的数据支持说服了所有人,专家组通过了他的手术方案。
最后一步,征询喻教授的意见。
保守还是手术,将由喻教授一锤定音。
这点上,至微还是了解喻教授的,她属于先锋派外科医生,很愿意给年轻人机会去实践新的手术技术和方法。
至微对脑子飞速运转了一上午此刻已筋疲力尽的慕长安说:“喻教授一定会同意手术的。”
慕长安点点头:“我知道。”
至微看他疲倦到“满面疮痍”的面庞,动容地说:“谢谢你。”
慕长安奋力地眯开一只眼:“谢我什么?”
“谢你为喻教授、为我做所的……一切。”
慕长安焉焉地靠在椅子上,左手熟练地抓起她的手反复摩挲,漫不经心说:“不必谢我,这是我的专业,专业上我喜欢挑战。”
至微:“……”
除却专业,丫还真是“弱智”到说都不会话了。
慕长安眯眼偷望至微挺得笔直的背,心说,傻瓜,我怕你哭啊。
可是他不敢说,他怕说出来,至微会当场哭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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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码的,眼睛要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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