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手机,莫可在慌乱中回忆起她第一次打电话给他的情景。似乎有人说过,对越在乎的事情,一个人会越从他自己或别人相同或相似的经验那里寻找参照,以避失败。
莫可还清晰地记得上次打电话的窘迫,所以她觉得这次有必要改变他对自己的印象。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不那么紧张和冒失。“嗨,程否,你……最近忙吗?”这个开场白虽然还是小小地透露出一丝她的忐忑,但至少还算正常。
“有点。”程否似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话说得很简洁,也正对她的问询。忙吗?有点。很切题不是吗?但是,他的这个回复让莫可有一瞬不知道该如何把话接下去。
该怎么说,有时候问询并不是真的问询,而只是一种寒暄,一种问候的方式?她原本只是想用这句话自然而然地跟他聊起来,但是现在,她倒觉得自己很像一个不速之客。
不过她的这种纠结显然误会了程否。程否这几天确实很忙,大概是之前的进度太慢了,已经引起了他那位好友的不满,涂腾打电话来催问了几次,他不但要把自己调查到的所有线索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还要确定接下来的调查方向。
开发商侯杰的背景他已经全部挖清楚了,但是并不能如涂腾所愿地从他这里就把所有之前发生过的阴私和黑幕串联起来。侯杰只是个商人,一个花心风流的商人,没有直接的证据和线索说明他跟政府以及“那个人”有任何不正当的联系。
“那,我有没有打扰到你?”莫可小心翼翼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注意。他推开桌前一大堆凌乱的文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边拿着手机一边走到窗前。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同事陆陆续续地拾好东西前脚跟着后脚地离开。钟聆以前总要等到他先走以后再锁门走的,但这段时间他已经吩咐她到点就下班,不用留下来。
整个征信社里几乎空无一人,除了他。
“没有。”他还是回答得很简洁,也不问她打来是为什么事。
他的态度让莫可小小地安心了一下。她没有打扰他,而他似乎也并不急着挂电话,这就意味着她还可以跟他聊一阵。
“我打电话来其实也没什么事,”刚说完这句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没什么事还给人家打电话,不纯粹吃饱了没事干嘛!所以她马上急急地补救:“呃我是说,我也有几天没见到你了,所以……”
后面的话越发说不下去了,她又有一种无比想去撞墙的冲动。几天没见,所以甚是想念?!这话怎么越听越像是在表达这个意思?她抱着手机想对老天哀嚎,她真的不是故意要这么说的,虽然内心里是有这么一点点念头,但是——也不能就这么坦率地说出来嘛!不然造成人家的困扰怎么办?让人家误会了怎么办?以后害人家不愿意再见到她或者接她的电话怎么办?……
几秒钟的时间,她的脑袋里就五花八门地晃过这么多有的没的。
程否笑了。他发觉听她讲电话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好像没有人用过这样漫无边际,甚至可以说有些不着四六的方式跟他说过话?没有问询,没有试探,没有要求,没有命令……没有所有他能想到的目的,就仅仅只是跟他闲聊。
他曾经一贯认为,没有目的的说话和行动,只是浪力而已。
做每一件事都应该有目的。所以他自小到大,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莫可不知道他此刻的想法,他的沉默只会使她更加慌乱。她觉得他不说话是源于她说错了话,她说的那些,让他怎么接呢?说“嗯,我也几天没见你了,正想打电话给你,听听你的声音”?想也知道,这种话不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除非老天疯了,或者他疯了!
慌张失措的时候,人会本能地说很多话,或者做很多看起来让自己显得很忙的事,她也一样。
“这几天我找了一份兼职,在家里没活干,出去做做事也是好的。”她如实地交代自己最近的生活状态,因为是事实,所以说得也很顺畅,在说话间心也不那么慌了。“以前我都是在家里工作,现在走出家门进入社会,觉得也有不少的获。之前我不是告诉过你,现在手绘这一行越来越不好做吗?我想,如果真的有一天,手绘插画师这个职业不能再养活我自己,那我出去找份别的工作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还是会保有这份我最喜欢的爱好,有人请我画画我还是会去做……”
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不知不觉就把心里的想法和打算都告诉他了。其实还有人也能让她去倾诉,比如叶珞,比如焦欣,她们是她的好友,几乎无话不谈。但是,也许是因为她们彼此之间都太熟了,对对方的情况都一清二楚,所以很多时候,她们在一起,反而不会去抱怨自己的那些琐事。她们做的更多的,往往是关心对方,想知道对方的境况如何,而别人的关心,会让她们自己更加不想去谈不开心不如意的事,怕扫兴,更怕麻烦到对方。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当你被动地接受对方的给予和付出的时候,其实你的内心并不会有喜悦;可是当你主动地去寻求别人的爱和关怀的时候,又会发现所得到的很少,甚至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假如刚好有那么一个人,和你关系不远又不会那么近,不会让你有奢望又或者有负担,这样的人大概是最容易让你敞开心扉的。
程否或许就是这样一个人。
以前她觉得他无可捉摸,遥不可及,了解了才发现,其实他的实质并不像他给人的既定印象。他或许比一般的男人更内敛,更克制,也更懂得包容。
“程否,你在听吗?”说了那么多,她很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并问了这么一句。她没发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柔得像一涓细流,汩汩地就流进人的心田;又或者像一片白色的羽毛,飘飘乎乎就落进肺腑,羽毛轻刷,便不可抑制地引起感官的轻颤。
他几乎有刹那间的迷失。“嗯,我在听。”这次他难得多说了几个字。
“我的这些话,会不会让你很无聊?”她没有再感觉到紧张,她只感觉到自己只是在顺着自己所有的知觉和意念,说她想说的话,做她想做的事。
“没有。”这句答案,几乎是不经他的大脑,而仅仅只是依循着他的本能。事实上,他不仅不觉得无聊,反而享受其中。他没有告诉她让她尽量多说一点,竟是因为害怕会破坏她的这份自然和……柔软。
她笑了。“我的生活其实枯燥乏味得很,估计说出来也没什么人想知道,我跟你说另外一件事吧!”聊到这里,她也没等他回答,便接着徐徐说道:“今天我正准备去上班的时候,居然看到我的一个多年不见的老邻居回来了,而且,她一回来,就让我们社区的所有街坊都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