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是这样,花曼荼指了指食盒的第一个抽箧,初七立刻会意,打开第一个抽箧取出玫瑰甜糕,搁在一块秋香色的缎子上交给主子。
因为花曼荼太醉心于公务,往往一忙起来,就会忘了吃喝,府里的老奴仆从小就看着这位小姐长大,心疼她如此自己的身子,所以知会府里的大少爷,特制了这个漆器食盒,随时都放满了食物细点,让花曼荼肚子饿的时候可以随时找到东西吃,
一边吃苦甜糕,一边望着窗外的景色,忽地,一排长长的人龙引起了花曼荼的注意,她扬手指着人龙,纳闷地问道:初七,那里在做什么?看起来好像很热闹的样子,
初七顺着主子所指的方向望去,随即笑道:小姐,你不知道吗?那间铺子在两个月前被租下来,开了一间医馆,每个月逢三六九就会替穷民们义诊,听说那间医馆里的大夫医术超群,什么疑难杂症都可以治得好,现在在百姓们之间已经很有口碑了,我住在乡下的舅舅听说这两天也要进京,他说要带我舅母来给那间医馆的大夫诊治,说不定可以治好我舅母陈年的痼疾,
要替穷民义诊,可是很花钱的,那家医馆老板怕不是普通人吧!普通人可做不起这种赔钱的生意的。
小姐不愧是小姐,一下子就看出端倪,那家医馆的老板确实不是普通人,他就是翔龙堂的东家蔺伯扬大老爷。
是他?花曼荼眯细美眸,对这个名字熟悉极了,
几年前,她就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听说他在北方做生意,跟许多外国的商人都有密切的往来,还与塞外王族有深厚的交情,这两年他将生意版图扩展到南边,起初没引起太大的注意。
但最近这半年来,蔺伯扬这名字开始在商人圈子里响亮了起来,数个月前,有人在城北宣武大街外购置了新的宅邸,听说宅子里的木工用料都是一等一的精致,价格当然不在话下,后来才知道新宅的主子就是蔺伯扬。
小姐对他一定不陌生吧!最近蔺爷的名声在京中可响亮了,人家都说他为商却不j,跟……都不一样。初七低头,发现自己好像嘴巴太快了。
花曼荼瞪了初七一眼,不消多想都知道她在嘴里喃喃有词的话是什么,八九不离十是在说她这个主子,为商j诈,吃人不吐骨头……之类的,哼!标准吃里扒外的家伙。
真是单纯的家伙。她冷笑了声。
小姐是在说谁单纯啊?初七不解地摇头。
我在说你,还有那一大票人。她柔婉的美眸往那群挤在医馆大门前的人一瞟,冷蔑的神情似乎不以为然。
我不懂小姐的意思。一颗脑袋还是拼命地摇。
回家。被这事一搅和,她啥事都懒得去做了。
小姐……哪有这样吊人胃口的啦!
看着贴身丫鬟露出一副很想知道,但是又不敢再问的委屈表情,花曼荼轻叹了口气,初七,你跟在我身边几年了?
七年,我记得那年我十七岁,小姐十一岁,你那小小的白嫩模样好可爱,好教人心疼。想到过去美好的时光,初七不由得陷入陶醉之中。
喔?敢情你对我现在这副德行很不欣赏?花曼荼挑起一道秀眉,语气闲闲懒懒地问道。
不不不,初七不敢。豆大的冷汗从初七的额际滑落,她连忙摇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死无葬身之地。
呜呜……几年前的小姐明明就那么可爱……开口闭口都是初七姊姊,甜美可人得教人差点把心都掏给她这个小家伙。
可是才短短几年的功夫,可爱的小家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外表依旧纤细柔美,但骨子里心眼却多到让人只能乖乖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乖乖听她差遣,否则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花曼荼不消多问,也知道这妮子在心里编派她的不是,吃掉最后一口甜糕,用缎子擦拭玉手,马车渐行渐远,她回眸多觑了医馆一眼,看见了一辆马车停在医馆前,一个穿着黑色袍眼,身形高大的男人下了马车,他的出现引起了在场的百姓热烈欢呼。
她只看见了男人的背影,但不难猜出他的身分,那辆马车刻着翔龙堂的家徽,那男人十有八九就是蔺伯扬。
哼!开医馆做义诊,还不忘亲自露露脸,这男人收买人心的功夫可真是做得十分到家哪!
这时的蔺伯扬似乎察觉到有人的目光正在窥视着自己,他眼神锐利地回眸望向花曼荼所乘坐的马车,马车的纱帘是由特殊的织法制成,只能由里面的人看见外面,外人却看不进来。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她,但他如刀锋般锐利的眼神却足以让花曼荼呼吸一窒,差点忘记喘息,她看见了他立刻又恢复好人的笑容面对百姓,但她决计不会看错,这男人刚才那一瞥,充满了危险的威胁性。
这个男人不好惹。
小姐,你怎么了?初七不解主子为何忽然脸色变得苍白。
我没事,没事。花曼荼轻轻摇头,身子靠回软枕上,被扰乱的心思久久不能平息。
她心想,对那个男人一定要万分小心才可以!同样都是商贾,也都在京城里有生意,他们迟早会碰到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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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
很沉。
山雨欲来的y霾气氛,沉沉地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
花家的后堂从一早就陷入诡谲的低迷气氛之中,家人们个个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成了那个引起暴风雨的火线,到时只怕能够顺利从暴风雨中脱身,同伴们都不肯轻易放过自己。
而一直以来,能够在花家拥有如此巨大影响力的人,只有一个人,那人当然是主子辈的,而且是一介女流,年纪还不太大,几年前还是一个白白软软的小娃儿,几年后却成了花家有名的黑心肝当家。
没错,那个人就是花曼荼。
花厅里摆上了午膳,八道凉碟,三个热菜,还有一碗冒着热腾蒸气的羹汤,一名小婢女端着小点,准备等主子用完正菜之后再呈上。
可是,这顿饭花曼荼已经吃了半个时辰,手里的碗还有半满的饭,从头到尾也只挟了一筷子的雪菜木耳吞下肚,一迳地沉思着,而是还是脸色不太好的那个沉思法,看得身后的小婢女与门外的厮仆们一个个戒慎恐惧。心里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
这时,一名白袍男子从穿堂闲步而来,他的容貌有些神似花曼荼,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此刻花家上下就属他的神情看起来最轻松。
他的名字叫做花冠京,是花曼荼的大哥,花家的长子,以男人的角度来看,他的外貌过分俊秀,体格清瘦,看得出来常常卧病在床。
花冠京来到小妹的院落里,才在门口就看见亲妹绷着娇颜,坐在餐桌前兴致缺缺地吃着饭,他笑问躲在一旁的初七,我家可爱的小妹今天是怎么了?脸色好像不太好看?
小姐今天从帐房出来以后,整个人就不太对劲。初七看见花冠京就要进房当炮灰,赶紧将人给拉住,京少爷,初七劝你还是不要进去比较好,里面太危险了。
花冠京笑咪咪地拉开初七,缓缓摇头,这屋里又没有洪水猛兽,只有我家可爱的荼儿妹妹,怎么会危险呢?
初七一时语塞,心想她刚才的话根本就是白说了,在他们少爷眼底,就只有荼儿小姐最可爱。
说完,他撩起袍子,跨进了房门槛,一见到亲生妹妹,脸上的笑意更加可掬三分,荼儿,瞧瞧是谁来了?
大哥。花曼荼语气佣懒地低唤了声,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面前的饭菜,从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就知道她完全是食不知昧。
不想吃就别勉强自己吃了。他笑说。
不吃饭没法子干活儿。闷闷地说完,她又扒了口饭到嘴里,虽然她做的不是粗重活儿,可动脑子也是需要力气的。
听说你今天进了帐房?花冠京拣了张凳子坐下。
嗯,前几天各地分号的帐册陆续送过来,我必须先清算过一遍,明天好跟各大分号的总管对帐。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顿了好一会儿,花曼荼才幽幽地开口回道:也没啥不对劲,不过就是今年咱们花庆堂可以少纳几万两的税银。
那好得很啊!往年你不是对咱们缴一堆银子进国库感到不满吗?今年可以少缴一点,岂不是正好遂了你的心?
我会不满,那当然是因为缴出去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反正要她把进了口袋的钱拿出来,都像是要她的命一样!花曼荼扁了扁嫩唇,柔美的小脸上表情更显哀怨,可是,现在我宁可多缴一些银子给国库,越多越好,最好多到数不清。
为什么?花冠京感到好奇,会说出这种话,真是一点都不像他印象中的小妹。
因为少缴几万两的银子,就代表今年我们花庆堂少赚了几十万两!花曼荼沮丧地垂下双肩,实在无法像她大哥一样笑得如此灿烂可掬,今年除了京城之外,其余各地的分号营收都减少了。
有人办事不力?
不,各地的掌柜总管都是信得过的能干之人,只要花庆堂赚钱,少不了给他们分红,营收会减少只怕是另有原因。
想必小妹你已经派人去查了才对。
花曼荼扬起美眸,投给他一抹知我者莫若大哥的笑容,今天一早我就派探子出去,应该再过个十天半个月就会有消息。
那你打算这十天半个月都不好好吃饭吗?他瞅了瞅她手里那碗还剩大半碗的米饭,颇不以为然地扬扬眉。
他太了解这个妹妹死爱钱的个性,如果不是怕浪费的话,她根本就是为了生意可以茶饭不思,唉唉……生平第一次他感谢这些饭菜是用白花花的银两买回来的。
看见兄长苦恼的表情,花曼荼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吃,我吃,吃饱了才有体力可以面对探子送回来的消息,可是,到底京城之外的花庆堂商号出了什么状况……
说着,她以握着象牙箸的纤手支注粉颊,又想出了神。
荼儿。花冠京沉声唤道。
吃吃吃,我吃就是了。她像个被逮个正着的三岁小孩吐了吐嫩舌,三两下把碗里的饭扒完之后,匆忙地丢下碗筷,站起身往门外跑。
才刚吃饱饭,你又想去哪里?
我要去铺子,有件事情我想去确定一下。
什么事需要你十万火急赶去处理?
我刚才突然想到,这两个月咱们京里总铺的生意也不似以前那么好,不行!我现在一定要出门一趟,大哥,恕小妹不能陪你了。花曼荼匆忙踏出房门,一边喊着:初七,快去准备一下,咱们要出门了,
是是,这就来了,远远地就听到初七满口含糊的声音,可以猜想她大概午饭才吃到一半就被主子给召唤了。
果不其然,当初七急忙地从偏堂跑过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个热呼呼,才刚包好的r末馒头,回头见到花冠京正在瞧着她,害羞地笑了笑,跟在花曼荼的身后跑远。
花冠京摇头笑叹,心想谁都怕他家的荼儿小妹,说她聪明能干,手段狠毒,见钱眼开,她那颗小心肝呀只怕是黑到流油……诸如此类的话语,在她斗垮元盛昌之后,更加肆无忌惮地流传开来,眼下在这京城里,她的名声简直就是恶劣到极点。
再过几个月就满十九岁的她,至今还没有人托媒婆上门提亲,这天底下的男人一个个都怕了她的精明厉害、长袖善舞,还有为了花家一百零八家商铺无所不用其极的心机。
让她挫挫锐气或许是件好事,如此一来,说不定她就会分一些心神到别的事情上,比如,想想是否该寻觅良婿,好让自己不会那么伤神……
正文 第二章
若雨 更新时间:2008…7…19 6:54:03 本章字数:13162
这些年来,为了经商,他跑遍了大江南北,早就过惯了不安定的漂泊生活,对于那种充满刺激危险的日子,他倒也是乐在其中,对他而言,在京城里的日子太过精致而且单调,太多形而上的礼俗教人心烦,倒是人心的险恶比起大漠中的豺狼虎豹有过之而无不及。
京中的同业对他这个外来的劲敌大多感到十分好奇,他懒得告诉这些人说翔龙堂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在京城里布下了多处产业,大多都是收购在京城已经历史悠久的老店,连同他们旗下的铺子一起买下,然后加以翻修整治,再交由亲信手下负责营运。
爷,上个月各个分号送来的帐册,帐房已经结算好了,详细的数目请您过目一下。螽斯定进书房,将手上的一叠册子交出来。
先搁着,我晚些时候再看。蔺伯扬扬了扬手,示意他把帐册搁在一旁的书案上,医馆义诊的事情进行得还顺利吗?
一切都按照计画进行,我们已经听爷的话,药材都是找当地的农家进货,一方面节省了成本,一方面也免去这些农民被药商给层层剥削,他们对爷的善行都非常感激。
嗯。蔺伯扬闷吭了声,似乎对于自己被人感激的事情反应很冷淡,锐眸一扬,神情严正而且凝肃,那河口的生意呢?有进展了吗?
不敢瞒爷,这事遇上了一些麻烦,照理说,河口现在还算是个渔港,只要能出得起银两,要在当地建立生意地盘应该容易得很才对,可还有别的商家也看中了河口这个浑然天成的深水良港,也打算在当地建立商号,还有收购船队,因为有竞争者比价,所以在收购上地和船队方面都不太容易。
知道是哪家商号吗?
花庆堂,听说,花庆堂的当家很久以前就看中了河口这个小镇,料定了朝廷不久之后就会在那个地方设置对外的港口,咱们两家的人马几乎是同时进入当地,一时之间实在无法断出胜负。
是她?只说了简单的两个字,笑意却渗进了他的唇边,并不因为对方是敌手而有所不悦,以一个才不过十八岁的女儿家而言,她所做所为确实不简单。
光是她与爷您看上同一块地方,就知道这位姑娘确实厉害。螽斯点头,心想敢把大把银子砸到现在仍是不毛之地的河口,并不是每位商人都有勇气办到的,怕是除了他们爷之外,就只有那位花曼荼了。
迟早,我们会见面的,蔺伯扬轻淡一笑,随手拿起一本帐册,捻开书页,盯着页面上的帐目,心思却根本不在帐册上,
爷?看见主子的视线久久停留在同一页,螽靳疑问地轻唤道。
听见手下的叫唤,蔺伯扬回过神,沉吟片刻,才开口问道:你觉得她会发现吗?
发现什么事情?待在蔺伯扬身边将近十年,螽斯一向很懂主子的脾胃,笑道:您指的是那位姑娘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其实是针对她而来的吗?关于这一点,我倒不能很肯定,不过,根据可靠的消息指出,她已经发现咱们抢了花庆堂不少生意,想必在近日内绝对会采取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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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庆号第一间生意受到影响的铺子,是在宁波西直街上的顺德钱庄,然后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几乎所有在宁波的铺子营收都减少了两成。
接着受影响的是杭州的铺子,尤其以丝庄所受到的影响最严重,对于这一点,花曼荼起初有点不敢相信,因为她们花家在杭州经营丝庄前前后后有六代,一百多年的老字号已经形成不可动摇的信誉,一直以来,都有许多新进的丝商想要跟花家抢生意,但最后都是无功而返,更加巩固他们花家稳若磐石的地位。
但这一切,在翔龙堂开始在当地设铺之后,有了大大的改变,起初是宁波,然后是杭州,接下来是襄阳……凡是有翔龙堂介入的城镇,各大商号的生意普遍都受到影响,但尤其以他们花家遭受到的损失最严重。
先是钱庄,后有丝业,然后则是贩茶生意,凡是花家在当地设的铺子,翔龙堂都会依样画葫芦地跟进,摆明了要与花庆堂作对!
花曼荼清晨起了个太早,应该说她昨天晚上根本就没睡好,她差遣总铺老掌柜去办的事情,今天应该会有结果了。
近午,闹市里人来人往,花家的马车却停在阒无人声的胡同里,小宅院内,几名工人忙着将推车上的货卸下来,搬进宅院的天井里。
她站在主屋的阶前,看着几名心腹手下清点着货物,老掌柜盯着伙计把货包拆开,里面装满了丝绸与米粮,他们接到主子的命令,逐一地将这些米呀丝的都仔细丈量称重过一次。
老掌柜得到最后的结论,点了点头,回头对花曼荼说道:小姐,这些货全都再三确认过了,每一卷布轴都比平常要多上一尺,三十一捆就多出一卷的份,这笔买卖咱们算是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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