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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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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阳下,马轮子在大街上&l;轱辘轱辘&r;的碾过,映雪坐在车里轻轻扶着车壁,白净额头上沾满汗珠,唇瓣白得吓人。她感觉到的不是热,而是冷。

她背部的伤口感染了,在被扔入地牢的那一日起,那伤口就已裂开,加上地牢里的阴暗潮湿,霉菌滋长,伤口处开始红肿灼疼,周围的一大圈都是痛的,痛了几便全身发冷了。不管外头的阳光有多么炽烈,她都感觉不到热,只有瑟瑟的发抖。

这是银面将她从地牢里救出来的翌日,昨夜他抱着她跃过了卞州城的城墙,连夜雇了辆马车走过荒原,入了距离卞州城百里处的淮州城。随即给她拿了套男人袍子和一些银两,在天色破晓前消失在她面前。

他只说让她在淮州惟一的一家天上客栈等,今晚便将芷玉和沥安送到她身边。

是的,她想通了,爹爹的自杀让她意识到她应该带着弟弟好好的活着,不受任何人的摆布,带着芷玉和沥安,简简单单的活着。将弟弟抚养,让他延续苏家的香火,不枉爹爹的在天之灵。

而她现在,唯一信任也是唯一一个能帮助她的人,是银面。虽然她与银面只有两面之缘,但却感觉与银面在很久很久前认识过,她的记忆深处,曾经有个穿墨袍的银面少年抱着她哭,在她的小阁楼里,紧紧的抱着她哭,而且在她的肩胛处狠狠的咬过一口。

因为他的病发了,所以她抱着他,没有反抗。

从那以后,她的右肩上便落下了个月牙牙印,似轮孤月,在她雪白的香肩上形单影只。结痂了,愈合了,那道浅痕却依旧存在。而两个哥哥走后的四年,她来了初潮,红红的血,惊慌失措的女儿心,却犹不知有朵血莲在左背悄悄飞落。

她首先发现的是额头上的那朵莲花,十四岁前,身上除了雪臂上的血红守宫痧,便不曾有一块胎记瑕疵,芷玉给她仔仔细细的瞧过,连发角也没落下。

自然,这突生的莲花让家里人恐慌了,恰好那时正逢弟弟大病,宅子里奶妈一夜辞世,娘亲便忙不迭的要将她送出苏家。

这个时候,楚幕连出现了。与爹爹关在书房谈了一宿,翌日爹爹便将她送到了楚幕连身边,上山的第一日,才察觉她有怯光症。因为常年不见天日,她的眼珠子受不得日光的直射,睁不开眼睛,整个人甚至在太阳底下晕厥。

她的确在烟暮山晕厥了,初上山的那段日子她一直在昏迷,沉睡了很长时间,做了好长好长的梦。梦醒,心凉。

她的眼睛被缠了纱带,依然是黑暗黑暗,比小阁楼差不了多少。只是,耳边多了道温文关切的声音,温柔的指细心为她拆换纱带,为她熬药。

这是她暗黑的世界里,多的第一道色彩。

再后来,他为她消除香肩上的月牙咬痕,为她试百药除额头和背部的莲花,教她医术,带她四处采药,却始终不肯告诉她关于他的点滴。

现在想来,才知道这个男人从当年将她从苏家接出来就安排好了一切,被赐婚,,爹爹之死哪一样跟他没有关联,她今日所走的这条路,所受的家破人亡,哪不是他一手铺设,他想掌控她的人生,让她囚在那个笼子里等死。

可是,凭什么

&l;凭什么任你摆布,楚幕连你让我等,我就偏不等。&r;她冷笑,多日不见光彩的水眸里终见微微眸光:&l;爹爹,请保佑映雪逃出那个男人的手掌心,然后带着弟弟和芷玉隐居山林,做尘世间的一粒尘埃。&r;说到最后,她的冷凛沉静下来,绷直的双肩软了,只是将头颅静静贴着木板,望着窗外。

车外的淮州城景象比卞州好不到哪去,老弱妇孺,乞丐丛生,独独不见壮年的男丁。时常有都尉骑着高头大马甩着马鞭在街头横冲直撞,恣意呵斥,老百姓缩在街头,不敢吱声。

她想起戚墚的话来。边事安,则国力兴;边事乱,则国力衰。边关淮州现在要痛击的,恐怕不是如豺狼恶虎的外敌,而是被屏弃在国土外的卞州城里的某个王爷藩王。

她这颗棋子,已经没有用处了。

撩开不帘子静静下了马车,脚甫落地,一大群乞丐朝她围过来,一张张乌七八黑的小脸可怜巴巴望着她,手中捧着个破碗。

这次,她没有再直接给他们碎银,而是从腰带里掏出钱给驱车的老车夫,让他去买些包子馒头,给这些乞儿一个个的发。

她自己走进了天上客栈中,客栈里的顾客很少,冷冷清清,掌柜和伙计在打瞌睡。见有人进来,一个个依旧如霜打的茄子提不起劲,不冷不热道:&l;公子是要打尖还是住店&r;

&l;住店,一间中等房。&r;映雪抬头望了二楼一眼,见到有个红色身影快速闪过。

&l;公子有马或行装吗我来帮您拿。&r;

&l;没有,你直接给我找间房便可,并且帮我抓些药。&r;

&l;好勒,那公子这边请。&r;

伙计不急不忙将映雪带到了二楼的一间客房,为她换了桌上的茶水,捏了她写给他的药方,利索出去了,并带上了门。

映雪并没有喝桌上沏好的茶水,只是脱了袍子的一只袖子,将那与伤口粘在一起的中衣轻轻拉开,疼得唇瓣紧咬。

而后取了架子上的干净布巾在盆里压湿,稍稍拧干,擦拭伤口四周的汗珠子。

她一心想着求死,忽略了伤口的发炎感染,这大热天一身香汗淋漓,却感到透骨的寒,只怕这感染已一发不可收拾了。

现在她从王府逃了出来,在这陌生的淮州人生地不熟,也无防身之术,不能信任任何陌生人,只能自己给自己疗伤,等着银面将弟弟和芷玉接来。

&l;叩叩。&r;门外响起了店伙计的敲门声,试探着问:&l;公子,药我给你抓好了,需要我给您去熬吗&r;

她连忙将袍子揽上,走到门边拉开门:&l;药膏药粉给我,中药你拿到厨房替我熬好。&r;

&l;好,给您。&r;伙计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小瓷瓶递给她,抓着药包,转身走了。

她将瓷瓶捏在手掌里,正要关上门,眼角却陡然见得一个红衣身影从转角处走来。只一眼,她惊得快速把门重重关上。

这是冤家路窄吗她竟然在这样的地方也能与楚幕连相遇

而红衣哑奴明显也是察觉到门内她的存在的,她端着一盆笔墨纸砚,走到这边房门前停了一下,瞧了紧闭的门扉一眼,继续往前走。

等她一走,映雪立即打开房门从里走了出来,快步走到一楼结了帐,离开天上客栈。

此刻,天呈暮色,晚霞蔼蔼,快入夜了。

她脚下不停,在街头转悠,却又不敢走远,怕迷路与银面失去联系。街上弥漫着一种很萧条的气息,时时有重兵巡视,对大街小巷的乞丐恶狠狠驱赶。

走了段路,她决定转回来,想在外面守着银面的消息。一转头,却见楚幕连静静站在她面前,似是跟了很久。

&l;果真是你。&r;楚幕连面色温和,声音却有些冷:&l;你想走到哪里去&r;

她知是哑奴认出了她,对楚幕连的出现也不惊不急,在暮色中道:&l;去一个我想去的地方,师父是来为我送行的吗&r;

&l;回去&r;楚幕连清新俊逸的脸在暮光中很肃穆,眸子灼灼盯着她,与她两两相望。这两个字,却含了命令。

她反感极了,笑起来:&l;回到哪里去你告诉我,我要回到哪里去&r;

&l;回到那个男人的身边去&r;楚幕连大声起来,在这渐渐安静的大街头一次吼出了他的情绪,&l;安安静静呆在他身边,等我九月来接你&r;

&l;九月&r;她笑得好痛苦,朝他迈近一步:&l;如果我不逃出来,我活不到九月,你是想在九月接我冰凉的尸体吗呵呵,楚幕连我告诉你,爹爹死了,我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以及你。从今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不再有任何瓜葛而你,没有资格决定我的去留&r;

楚幕连静静盯着她,暮色中的眸光开始逐渐冰冷,含着挣扎,陡然衣袂一翻飞,近了她的身边来,二话不说,搂了她的腰就要往回走。

&l;楚幕连,我会恨你的&r;她凄厉的叫喊,囊括了她所有的愤恨。她恨恨盯着这个男人,情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楚幕连身子一僵,不看她,将她的腰搂得死紧,往客栈飞走。

半路,有人拦了他,是个水红衣衫少女。

少女梳了可爱的少女髻,水红色丝带扎在发鬓,随风飘荡,做点缀。两簇黑发辫成粗粗松松的麻花辫,搭在肩头,十分娇俏甜美。

只是那双眼睛,没有光彩,应该说是没有思想。

&l;你是谁&r;楚幕连惊叫一声,连忙抱着映雪躲过少女毫不犹豫甩过来的那一鞭。

&l;啪&r;又是一鞭

少女不说话,只是机械式的追杀楚幕连,鞭鞭致命。却在接触到映雪的当会,直愣愣收住鞭子。

楚幕连躲闪得有些辛苦,忙广袖一扬,朝少女射出一排银针。

&l;嗖&r;银针准确插在少女的各大穴位上,在夕阳下闪着银光,少女却纹丝不动,手中的长鞭朝楚幕连甩得更决绝,更是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无法还手。

楚幕连终于瞧出了端倪,脸色大变:&l;活死人&r;随即抱着映雪飞上屋檐,打算不再恋战,逃为上策。

少女自是紧追不放,同样飞上屋檐,长鞭卷来,不攻击楚幕连,却是鞭头卷住楚幕连怀中的映雪,将她甩到了地面。

映雪大吃一惊,以为会被摔得粉身碎骨,却没料到竟是让那少女用长鞭安全送回了地面,稳稳站着。

少女在屋檐上与楚幕连纠缠了会,不让他近身,随即在等楚幕连吃了她一鞭后,飞下檐顶重新卷了映雪进入条深巷。

这个过程,映雪一直只觉风在耳边&l;呼呼&r;的响,眼皮被风吹得睁不开,等四周风停,她已站立在一寂静的宅院里,一个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的妖娆美妇要笑不笑瞧着她:&l;哟,来客人了吗&r;

映雪被那美妇挥过来的香帕子吓得后退一步,见得掠她来的那个少女已不见踪影,她现在所处的这个院子是个后院,女子的肚兜短裤在竹篙上张扬的飞舞,夏风送来阵阵脂粉香。

美妇见她不说话,妩媚一笑,伸出涂着猩红指甲丹蔻的柔荑来拉她:&l;小公子哥既然来了,那就快请到楼上喝一杯,今日吲凤没接客,正在房里唱着曲儿呢。啧啧,瞧这一身细皮嫩肉的&r;

说话间,轻佻佻揪了映雪的脸蛋一下,再笑道:&l;小公子哥不是淮州人氏吧快随朱樱去前院,让公子见识见识我们淮州姑娘的风情&r;

映雪立即挥开她的手,往后门方向走:&l;不必了。&r;

&l;走什么,酒还没喝一杯呢,等喝了酒再走也不迟。&r;说着,又过来拉拉扯扯。

映雪黛眉蹙得紧紧的,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刚才那个少女要将她弄到妓院来,如果是拉客,为何不连楚幕连也一块拉过来

&l;朱樱,不要为难她&r;这个时候,终于有人从暗夜里走出来,打断了这个聒噪的女人。一袭黑衫,一块银面具,换了枣红色披风,正是刚从卞州赶回淮州的银面。

&l;主上。&r;美妇朱樱这才放开映雪的袖子,朝黑衣男子走过来,软声娇媚道:&l;主上你终于回来了,这段时日害朱樱好找&r;那声音,嗲得要滴出水来。

银面没有反应,却听得映雪眉头又皱了下。

这个美妇应该也有二十好大几了吧,杏子红单衫松垮垮搭在肩头,香肩半露,整个身子似没长骨头似的挂在银面的臂腕上。果真是青楼里的人,不说话都有股狐媚气质在流淌。

但有别于一般庸脂俗粉的浅薄,这个女人却有一双异样精明的眼。

又见得银面拉开了她缠绕不休的手,对映雪道:&l;幸亏我的人及时通知了我,不然就会在天上客栈碰上那宇文祁都的人了不过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现在不止那姓楚的在四处寻你,连胤轩也跟着我一路往淮州追来了&r;

&l;那沥安和芷玉呢&r;映雪的心被这个消息弄得提到了嗓子眼。

&l;他们没事,我将他们安置在我的住处休息,现在带你过去。只是,你打算带他们去哪里&r;

&l;我还不知道,走一步是一步,可能回京都。&r;

银面对她很无奈,用眼神警告了一旁的朱樱一眼,转身带着她往自己的住处走。

原来他在这家花楼有安榻之处,与前厅隔得很远,简简单单的一间厢房。厢房前种了两株刺桐,廊下灯夜在夜风中微微飘荡,十分清净。

她实在难以想象他的住居会是如此模样,她以为像这样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应该只属于地下。

&l;你不要跟过来了。&r;站在他们身后要跟来的朱樱被他这样制止了,只是浅浅淡淡一句,让那个美妇去前厅,支开了她。

&l;吱呀&r;门开了,室内竟飘来一阵淡淡的玉兰香气,只见入眼的帷幕全是紫色,内室的门口挂了紫色珠帘子,精致花瓶里则插着刚摘的玉兰。

屋里没有插屏风,到处都是紫色的珠帘子,在风下调皮的跳跃。

然后,映雪看到了那个被楚幕连称作活死人的红衣少女,少女静静坐在内室的椅子上,一动不动,眼皮不眨,平视前方。

旁边的榻上,则躺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是芷玉和沥安。

&l;芷玉,沥安&r;她快步走过去,仔细瞧了瞧他们的面色,才放下心来:&l;他们还要多久能醒来&r;

&l;半刻时间不到。&r;银面静静答,取了湿巾给少女温柔的净手,并解下了她头上的水红色丝带,为少女脱下那身水红色外衫。

&l;我来帮你吧。&r;映雪站在旁边看着,总觉得下面的事应该让女儿家帮忙比较好,银面和少女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夫妻。

银面轻轻一笑,无所谓:&l;好,你试试。&r;并退到了一边,示意她来给少女解罗衣。

映雪瞧着他,总觉得他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有戏谑的光芒闪过,心头打了突走过来,素手伸向少女的前襟。

&l;喀嚓&r;

呆呆的少女却猛然伸出手掌,一把将映雪的细腕掐住,使劲一扭,就要狠狠折断可那双大大的眼睛里,依旧没有神采,似一潭流不动的死水。

&l;好了,浅浅。&r;银面终于适时出声,不慌不忙踱过来,拉下那狠狠掐住映雪的手,对少女笑道:&l;她是朋友,不是敌人,你忘了你刚才还救过她不要对她动武,乖。&r;

说着,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发丝,安慰她。

听得银面的声音,那少女果真乖乖将手放下了,整个身子机械式的转向男子,嘴皮掀了掀,望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高大男子。

映雪托着自己差点被扭断的右手,看得目瞪口呆。这个少女是在对银面说话吗楚幕连说过这个少女是活死人,既然是活死人,那是一定不会有任何表情的,更何况是说话。

&l;她不完全算活死人。&r;银面瞧了她惊讶的模样一眼,笑了笑,主动替她解答:&l;她死的那年曾服过一粒续命丹,所以留住了一口气。但她颈脉被割断,心脉俱损,已回天乏术。&r;

&l;她有思想。&r;

&l;她记得我和朱樱身上的气味,所以听得进我们声音。但是对于其他人,她会攻击,所以不要任意靠近她。只是这个朱樱,不知道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又对她做了什么她竟然给浅浅换上水红色的衣裙,要知道浅浅最讨厌的颜色就是红色,如果不管住她,她会用鞭子痛击穿红衣服的人,不管是什么红。&r;

&l;那她一定喜欢紫色,你瞧这里的东西都是紫的,原来这里是她的厢房。&r;映雪瞧了瞧那些微微颤动的紫色珠帘子,脑海里陡然浮现一个穿紫色衣裙的娇俏女子,甜甜的笑着,追着银面笑闹,洒下一路欢声笑语。

只是,少女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l;她喜欢紫色和浅黄。&r;银面耐心替她解答,莞尔一笑,&l;她似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r;却陡然伸出掌抓住了她的右手,放在掌心里。

她吓了一跳,连忙要抽[出,&l;银面。&r;

&l;你的腕不疼吗&r;银面笑,已轻轻捏住她的右腕,在缓缓给她渡真气。

原来是这样她还以为

不大一会,银面放开了她的手,示意她动动手腕:&l;看还痛不痛这小妮子应该没使太大的劲。&r;

他还好意思说

映雪轻轻动了手腕,不痛,却并不感激他,&l;明知她会伤人,为何不提醒我&r;

&l;你盛情难却,银面不忍拒绝,哈哈。&r;他竟有心情跟她打趣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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