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戈立刻站起身来,将香烟移到左手,语气里颇含尊重:“柏爷。”
柏爷,老柏,冯姒的前夫,嘴里也叼了支烟,大步流星地进来后停在沈戈面前,仰头打量他两眼,在他结实的手臂上用力拍了拍,“怎么成秃瓢了?”
沈戈胡噜了一下自己光亮的脑瓜,颇为憨厚地一笑:“刚给新戏拍了定妆照。”
对方也是知情的,了然地“哦”了一声。
屋里另外两人早就等得心急火燎了,尤其是蒋老板,急吼吼打断两人的寒暄,问道:“打听到了吗?”
老柏走到他办公桌前,在烟灰缸上弹了两下烟灰,“打听到了,不是因为得罪人,是因为两会。”
他吸了口烟,一边吐着烟雾一边继续说道:“最近忽然又有好些人提议同性婚姻合法,网上呼声很高,就有人说了,怕你们这片子会左右民众的意见,要等这风头过去。再就是之前提过的,分级刚开始实施,排在你们前头的两部片子都没什么看头,你们呢,一上来又是得奖又是什么的,声势太浩大,早就有人说不能一上来就起个这样的头,正好两项合一项,把你们给压住了……”
屋里静了一会儿,蒋老板忽地跳起来,“意思就是色情可以,搞基不行?我他妈严打和下岗都能拍了,同性恋还是不让拍?!我操!我操!”他牟足了劲儿和自己的桌子过不去,那张大实木桌终于稍微挪开半寸。
老柏咧嘴一乐:“知足吧,再早几年,前两样都不给你拍。”
“那怎么办?”始终没有说话的梁制片终于出声了,他像是在一瞬间萎靡了,好似头顶刚挨了一闷棍。他从事这个行业快二十年了,知道一部电影的上映一旦坎坷起来,之后还有没有出路可走就未可知了。
“低调。”老柏斩钉截铁地说道,说话时夹香烟的那只手还做了个向下敲的动作。
他看看在场这三人,有些替他们不忍地说道:“把戛纳和威尼斯都退了吧,来年再战。”
老柏家里有些背景,他虽然做了文艺工作者,但这方面的敏锐无人能及。蒋老板痛苦地思索片刻,又踹了一脚桌子:“操!”
老柏见他听劝,便放了心,开始为自己此行的另一个目的进行游说:“其实这样搁一搁也不一定是坏事,你们不是对外宣称要做修改吗?不如来真的,把四丫头的戏给她添回去,统共也没几分钟嘛!”
“顺便把结局也改回去,我看王序之前准备拍的结局挺好,为什么要删掉?搞得头重脚轻的,我在首映式上都看傻了,心想这是王序吗?王序不是最喜欢轰轰烈烈的场吗?看前面以为要出个超大招了,结果突然就没了!搞得跟似的……”
“……他原本那个故事多完整、多深刻啊!柏林最喜欢这种调调了,又是政治反思又是意识形态的,要是按照他原本的想法,金熊奖,妥妥的。”他是真心为这部片子感到遗憾,不自觉就多说了几句。
老柏自己就是在几大电影节上拿过奖的,他的判断可信度很高。
蒋老板顿时感觉自己上当了,对梁制片怒目而视:“你们不是说这个版本更合电影节的口味吗!”
梁制片心里叫苦:“导演的想法,我也不明白啊……”他随即觉出不对,问老柏:“你怎么对他之前的想法那么熟悉?谁告诉你的?”
老柏咧嘴一笑,有点儿老小孩儿的赖皮:“反正是有人告诉我!”
沈戈在一旁毫无存在感地抽着烟。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最后老柏与他们约好:“你们去看王序的时候叫上我,我跟他聊聊。”出门前还冲沈戈挤了下眼,沈戈背对着梁制片他们,冲他感激地笑了笑。
待老柏走后,屋里又愁起来。
蒋老板也给自己点了支烟,愁眉苦脸地吞云吐雾。
梁制片劝道:“蒋老板,其实,当初选这个题材,咱们就应该做好这种准备……”
蒋老板瞪圆了眼:“合着怪我活该?怪我自讨苦吃?梁建文你tm祖上当过黑奴吧?”
梁制片闭严嘴巴不说话了。
蒋老板闷头抽了两口,郁闷道:“要不让上也早通知啊,这算什么,我这一年就这么旷过去了?”他又问梁制片:“王导演那病怎么样,今年贺岁——”
梁制片的脸瞬间灰暗下去,沉重地摇了摇头。
蒋老板的烟抽得更心烦了。
中城成立的年头不长,进军影视界的年头更是不长,从一开始就是靠绑定王序,拍下几部好看又赚钱的片子,在业内打下名头,连老柏这样的都愿意跟他们玩儿。
但是他们离行业翘楚还是稍微差了一些。蒋老板的最低要求是起码一年出一个好片子,然而今年中城没有遇到好本子,中流砥柱的导演又非得拍这种敏感题材,还信誓旦旦说拿大奖,结果最后的奖项只能说是差强人意,连上映都遥遥无期,可最让他叹气的还是王序的病……如果王序没法再拍戏,中城还能指望谁……
梁制片显然也知道他在愁苦什么,像是宽慰,又像是叹息,“这不是又有沈戈了嘛,我看老柏挺欣赏沈戈,让他给沈戈量身写个剧本,他写剧本可比当导演更擅长。”
蒋老板将视线转到沈戈脸上,正巧沈戈也在看他,眼里满是斗志:“蒋老板,我有个想法,能帮你把这一年的缺儿给填上。”
蒋老板不由坐正了身子,“说。”
沈戈想拍一部青春片,“讲高三和高考的,赶在高考的热度过去之前,卖一波情怀,宣传的切入口我想好了,就拿我自己今年的重考做噱头。”
“这种片子成本小、周期短,我们再写得积极向上一点儿,过审肯定没问题。近几年青春片开始走下坡路,但其实市场需求依然很大,只是没有好片子出来而已,毕竟谁都上过学,怀旧是张永远打不错的牌。反观前十年的青春片,只要校园生活拍够真实、感情够真实,票房肯定是好的,没准还能大卖。”
蒋老板略想了两秒,“来得及吗?”
沈戈以为他在问电影上映来不来得及,“来得及的,不一定非得赶暑假。咱们不是看过数据嘛,初高中生对电影票房的贡献不大,暑期档不是很重要,只要赶在高考的热度下去之前就可以了。据我的推测,高考的热度起码能维持到新学期开学吧。”
蒋老板冲他扬了下下巴,“我是说你时间来得及吗?还是说你不准备出演?”
沈戈忙道:“我演!剧本也是我写——当然还需要梁制片帮忙。”他见两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解释道:“我学习过王导的所有剧本,能不能算是入过门了?而且这种题材我熟,我前年刚高考完,高三的很多事还记得,上大学以后也听舍友讲过他们各自的经历,都可以当素材写进去。”
“那你的《fortune cookie》怎么办?”
“《福签饼》八月才开机,剧本我已经读熟了,表演方法也想明白了,粤语也练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再做什么特别的准备。我刚算了一下,现在是四月底,五月出剧本,六月筹备开拍,主体拍摄最多一个月,后期也不会用太久,这么一算,九月份就可以上映了。如果怕时间太赶影响质量,我可以保证——”
蒋老板打消他的疑虑:“比你赶的有的是,这种小体量的片子这种速度没问题。但是,高三有什么好拍的吗?国内的高中不都是趴在课桌上做题?”他自己是在国外上的中学,对这种青春情结不甚理解。
他看梁制片,梁制片忙摆手:“我们那会儿上高中和现在大不一样,而且我对青春片没研究。”
沈戈见两人有疑虑,想了想,说道:“蒋老板,你看这样行吗?算我管你借钱拍电影,要是成了,益算你的,要是不成,我用我以后的电影赔你。我想,你应该对我有信心,《福签饼》之后我还能接到好片子。”
蒋老板觉得他这句玩笑很好笑,“噗”地笑出声,可转眼看见沈戈竟然都没有笑,不由又敛了笑意,问他:“那你对导演人选有想法没?”
“有,也是个王导,《汗透衣衫》的副导演。”沈戈说。
梁制片立马认可,“小王是老王带出来的,人也年轻,拍这种题材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