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笳乐站得离母亲最近,本来也在拍照,在看见那些手机时突生怯意,想退到人群外面。
张媛做了一个漂亮的阿拉贝斯克舞姿,一条手臂优雅地前伸,朝向自己儿子,眼睛也看向他,视线温柔且带有鼓励。
凌笳乐稍作犹豫,将手机放进兜里,吸气、吐气、昂首、腹,踩着琴声轻盈地上前两步,手臂柔软且有力地伸出,托住母亲的手。
《糖果仙子》被弹奏了三遍,许多动作张媛已经做不到位了,需要凌笳乐的协助才能完成。单人舞由mǔ_zǐ两人共同演绎出来,迎来热烈的掌声。张媛拉着儿子的手,如在真正的舞台上表演那般向观众鞠躬谢幕。
两人回去的路上,张媛问凌笳乐:“乐乐,你知道妈妈这辈子最正确的三个决定是什么吗?”
凌笳乐还沉浸在刚刚由舞蹈带来的纯粹快乐中,立刻回道:“学芭蕾?”
张媛小时候是被当做花样滑冰运动员来培养的,直到12岁的时候,她突然坚定地改学芭蕾,这个起步比起多数人已经晚了很多。
“这是第三正确。”
凌笳乐“噗嗤”一乐,肯定地说道:“第一正确是嫁给爸爸。”
张媛看着他,柔声道:“这是第二正确。”
凌笳乐猜到第一正确是什么了,有些惊讶,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张媛说:“第一正确的决定是生下你。”
凌笳乐眼眶发烫。
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妈妈的拖累。因为自己,母亲不得不从首席的位置退下来,从此彻底告别舞台。之后母亲欣喜地发现他先天条件很好,很适合跳芭蕾,他小时候也愿意学,不怕吃苦,可是后来却又放弃了……
“妈妈十二岁才开始学芭蕾,同班同学都是八、九岁,甚至六、七岁的小朋友,我立在她们后面真是显得又大又笨,每次被老师训哭都会怀念冰场,后悔自己来学芭蕾。”
“二十六岁时才当上首席,被我竞争下去的那个女孩比我小七岁,她说我最多在首席的位置上跳三年,到时候她二十二岁,这个位置还是她的。后来我一直跳了十二年,那个女孩儿早就改行去开辅导班了。”
“我三十岁才认识你爸爸,你爸爸脾气又臭又硬,每次和他吵完架都后悔为什么偏偏在那么多追求者中挑了他。后来和你爸爸结了婚,这么多年了,你也看见了,我们在一起很快乐。”
“三十八岁时才生下你。有不少舞蹈演员生完孩子还能继续跳,我以为自己很勤奋,应该也可以,但这种事还是得看运气。”
“不过妈妈从来都没有后悔,你知道为什么吗?”张媛问道。
凌笳乐已经快哭了,声音开始发紧:“因为我小时候特别可爱?”
张媛笑着点头:“嗯,对,你小时候特别可爱,你一直都可爱,现在也一样。不过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我尊重舞台、享受舞台,每一天都尽了自己的全力,已经没有遗憾。”
“我这一生所有重大而正确的转折都比常人晚许多,初做决定时也有很多迷茫惶恐,甚至懊悔,但最终,这些迟到的决定都给我带来幸福和快乐,因为它们都遵从了我自己的内心,并且督促我为之努力。”
张媛看着凌笳乐,抬手将他眼下的泪水擦走,慈爱地说道:“儿子,人生大事不论早晚、也不论一时对错,听从心底最响亮的那个声音,以后才不会后悔。”
两人回去的时候,凌笳乐的眼睛还是红着的。
凌宗夫看到后一瞪眼:“这么大个人了还那么爱哭!早就对你说过,不要做那一行,不是什么正经营生……”
张媛拍他一下:“少说两句行不行?”
凌笳乐羞惭地看向自己父亲:“爸,你也知道了?”
这是爸爸妈妈第一次同他谈论那些丑闻。
凌宗夫顿了顿,眉头皱得更紧,声音却缓和了些:“我们虽然不了解你那一行,但是我们相信你不会自甘堕落。”
凌笳乐倏然睁大了眼睛,两串泪珠滚滚落下。
“又哭!”凌宗夫训斥道。
张媛不肯再让他说话了,拿起纸巾给凌笳乐擦眼泪,顺便挡住丈夫的视线。
她柔声对凌笳乐说道:“爸爸妈妈想了很久,觉得是不是我们太失职了,一直很忙,总出差,对你关照太少,才让你在外面受了欺负也不和家里说。”
“乐乐,妈妈为什么给你起小名叫le le呀?不就是希望你快乐吗?可能你小的时候,妈妈对你要求太严格了。因为妈妈进排练室进得晚,因此吃了不少苦,就总希望趁着你还小,赶紧把底子打好,现在想想其实很后悔……妈妈现在觉得,什么都比不上快乐,就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不同意你妈妈的观点。”凌宗夫打断张媛的话,又显出些独裁,“虽然我一直不认同你做什么明星,但是更不认同你临阵脱逃——”
“这怎么能叫临阵脱逃呢?”张媛不乐意地反驳道,“这叫远离不良影响。之前是谁说的,我们家是艺术世家,必须得有艺术操守,远离恶俗——”
“可他已经入了这一行呀!他已经花了这么多时间和力,得做出点成绩才说得过去吧!他可以是功成身退,就是自己觉得可以了,自己主动退出,但是不能像现在这样,因为遇到困难了,被逼着离开,那不成投降了吗?”
“我不同意你的想法——”
凌笳乐用纸巾擦擦脸,无奈地笑起来。
之后他们一家三口去张媛曾经的音乐学校逛了一圈,晚上凌笳乐和张媛又去看了凌宗夫的音乐会。
张媛偷偷告诉他,家里存款还够,她今年有退出舞团的打算了,想自己办一个舞蹈学校,希望凌笳乐能回家给她帮忙。
音乐会结束后,一家人回到酒店,凌笳乐去了自己的房间。
他没有马上进浴室洗漱,而是先去卧室的试衣镜前照镜子。
他脱掉衣裤,仅留一条三角裤,认真地做起热身。
拉伸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身体和以前不一样了,韧带很紧,肌肉也很不听话。别说比起小时候,就是比在mr. goody时的状态都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想起自己曾经代表国家出去比赛,那些掌声和赞美,缥缈得好似一场醒来许久的美梦。
他当然不敢奢望回到以前的状态,只求从前的功夫还能剩下一点点。
热身完毕后,他先尝试相对简单的竖叉,右腿在后,膝盖跪地,左腿前伸,双手撑在身体两侧。
他一直面朝镜子,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呼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