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裕……他还活着吗……”
那张脸惨白,唯有眼睛是红色的,逼出来对回答的害怕和乞求。
像薄而轻颤的蝶翼,黑暗里闪着淡蓝的光。
汤昭看见女人的泪眼,愣了一下。目光转向了桌面,语气里没有什么波澜。
“不知道。”
屋子里一瞬间没了声音,只有灰尘在透过高窗的光柱里打旋。
男人顿了顿,回目光,抬头看向高窗:“不过他没那么容易死。如果出事了,我必然会知道的。”
短暂的静默。
房间里她轻轻地抽泣了一下,像呛了水。
汤昭没有说话,看着地板愣神,任由愈演愈烈的哭声灌满整个房间。
灰色的高墙圈地为牢,地下室里混着浓稠的霉臭和血腥。身形单薄的少年把他从地板上拉了起来,他看见那条胳膊,青青紫紫也满是伤痕。
年少的脸尽管满是淤青,却不比他如今站在镁光灯下谈笑风生的面孔逊色。
“汤昭,你得爬起来,不能晕倒,晕倒了就要被处理掉了。”
“站起来,汤昭,你信我,我会带着你和妹妹一起离开。”
屋里,男人看向桌面上的小羊,垂下了眼眸。
梁裕啊……
我们确实离开了,可你现在,还活着吗?
太阳西落了,墙上高悬的方窗透出来浓郁的余晖,橘红的阳光浸润着屋里的地板。
韶芍被绑在椅子上一下午了,她哭完后平静下来,愣神愣到现在。男人也不理会她,出门去了,刚刚回来。
她听见门被锁上的声音,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汤昭把晚饭放在圆木桌上,随手扯来椅子,坐下,看向韶芍:“想好问题了吗?我只给你这一次提问的机会。”
韶芍抬头看他,眼睛像一潭死水。她在等男人提条件,从窦衍眼皮底下抢人,对方不会无缘无故地花大力气就为了给她解疑答惑。
汤昭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了然地笑了:“脑子倒也不笨。”
男人弯了手指,一下一下轻叩着椅子把手,道:“等价交换。你告诉我一个信息,我告诉你一个信息。开始吧。”
封口器被拿了下来,韶芍目光平静地垂落:“今天下午外面一共经过了83辆汽车。”
“什么?”汤昭抬头。
“今天下午外面一共经过了83辆汽车,邻居开了一次门。这是两条信息。”韶芍看向他,道:“该你了。你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无意义的信息,讨巧的回答。
汤昭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找不到慌乱和恐惧。他嗤笑一声,这个女人好像有点儿出乎自己的意料。
男人叩着指节,一件件回答:“汤昭。医生,偶尔兼职暗杀工作。”
“有修煤气的员工来过,给楼上的邻居换煤气罐。”韶芍继续提问:“是你给我下的毒吗?”
“是。”汤昭点点头。
余晖照在女人的脸上,染上了一层浓郁的绯色。眉眼都被照亮,像被碾碎在轮底的玫瑰一样漂亮。
“你给的信息真的很没意思,换一换。你知道我想要关于你的信息。”
调查来的消息远不如当事人自述圆满。
韶芍看着他不为所动,张口,声音沙哑清冷:“外面有卖煎饼的人,下午还有人为了买宣纸讨价还价,有小孩儿放鞭炮,还有烧垃圾的黑烟……”
“我说了,给我一些有意思点儿的信息。“汤昭皱眉,有些不耐烦。
韶芍看向他,语气平静:“我在老文化部家属院里,大概是二单元的三楼或者二楼东户。梁裕把活命的机会给了我,是什么意思?”
屋里一瞬间陷入了沉寂。
太阳又往下落了些,余晖只照亮了韶芍的下半张脸。那双眼在浅橘色的阴影里,平静地看向汤昭。
男人盯着她看了几秒,敲着椅子的手停了下来。他坐正了身体,微微偏了头看向女人:“怎么猜出来的?”
“你应该先回答问题。”
汤昭冷肃地盯着她,突然轻笑了一声,面色恢复了正常:“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有意思。”
“五年前郑清源找到梁裕,请他帮忙调查一件刑事案件,本来他没答应,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就搅和进去了。牵涉到国际上的黑色交易了,不安全。看见那个羊了吗,他把这个给了你,就是在告诉我不能动你。”
“什么意思?”韶芍皱了眉,越听越糊涂:“什么黑色交易?那个玩具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认识梁……”
“嘘——“汤昭伸出来一根手指抵在嘴边:“先给我信息,我再回答。”
韶芍看了他一眼,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邻居还在用老式煤气罐做饭,说明这儿没通天然气管道。”
“卖宣纸、在海市里明火焚烧垃圾却被禁止……能满足这些条件的只能是六环路的老文化街,也只有老文艺部家属院没被拆迁。”
“来的时候我数过步数,大概在二楼或者三楼。煤气修理工对账的时候说是二单元,看向阳窗户的位置,知道是东户。”
“不错。”汤昭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遍韶芍,目光满意。
“我认识梁裕,是因为我们小时候在一个孤儿院里长大。”
“那个刑事案件,是非法人咬易和器官贩卖。窝点之前在云省的边境,主要的交易物品就是流浪的孤儿。会有人通过暗网交易,人口贩卖,器官贩卖,性爱视频,和人有关的交易都能做。我和梁裕所在的孤儿院,就是窝点。”
汤昭一脸平静地说着,仿佛是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的信息被贴到暗网上时,被家族里的人发现了。我离开的早,剩下的事情都不清楚。”
“听说刑警二十年前围剿过一次,失败了。梁裕本来会死在真人狩猎的围场里,但刚好遇见那次围剿,应该是趁乱跑出来的。”
“至于小羊,”汤昭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玩偶,眸子暗了下来:“我和梁裕在孤儿院有一个妹妹,她没逃出来,大概已经死了。我发过誓要保护她,但是没能兑现。”
“小羊是她生前的玩具,梁裕把它带了出来。”男人抬头看向韶芍,道:“算是承诺转移吧。我以前许诺,拿着它的人都算我的亲人,我不会让他受伤。之前是梁裕,现在是你。”
“郑清源是当年围剿的大队长,一直在查这个案件。梁裕参与调查了,他是目击者,多少掌握着一些有效信息。这些年威胁他的人不少,我负责帮他清理门户。现在梁裕把小羊送给你,也等同于转移了我的保护。”
“那个蠢货在拿命换你,懂了么?”
韶芍还没从这些信息中回过神来。这些事情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也不是她能涉足的区域。
脑浆炸开,她努力回了回神,看向汤昭:“那顾和军呢……郑清源为什么要找我?”
“顾和军曾经给那个组织出售过大量吗啡,中间的接线人员是个重要人物,最近几年失踪了。所以韶芍,我也很好奇,你到底看见过什么证据?”
“我……”她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知道……”
汤昭嗤笑一声,这个答案他不意外。
“你为什么把我绑过来?”韶芍抬头,想起来这个关键问题。汤昭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那个犯罪组织知道你的存在了,我本来想用家族的名声挫挫他们,但是很不幸,家里的哥哥们起内讧了,现在在内斗。”
汤昭挑挑眉,毫不在意,起身打开了桌子上的袋子,一边继续说:“所以只能我自己努力了。我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再出手,你又是个拖油瓶。不教给你点儿基本的逃生技巧,我会被你拖死。”
“当然,如果你不去联系郑清源那个老混蛋,最好也不要想起来当年看见的线索,过了这段紧张时期,我去交涉一下,你或许也能乖乖保命。”
汤昭打开了带回来的饭盒,里面都是些清淡的饭菜。他把热粥盛出来,转身看向韶芍:“把你绑起来我都没把握能护你周全,所以韶芍,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呆在这儿,我还能轻松点儿。”
“那你让我给家人打个电话。”韶芍弄明白了男人不会害自己,抬头看向他。
窦衍大概要急疯了,自己失踪,这次倒还真应了他最担心的事情。
“不可能。”汤昭想都没想,道:“家族内斗,哥哥们都四处找我。我已经找人帮你报平安了,你现在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
“那你放我回去,自己逃命。”韶芍皱眉,她不能一直跟在汤昭身边,她还有自己的生活:“你也一身麻烦,我跟着你不更危险吗?”
汤昭笑,看向她满眼讽刺:“如果能违约,我现在就把你踢出去。”
男人从衣领里拿出来一条十字架项链,在半空中摇了摇,笑得咬牙切齿:“但是我发过誓了,得像保护亲人一样保护你。你老老实实呆在我视线范围之内,我还能轻松点。”
韶芍看了他两眼,点头:“我不乱跑,你先给我松绑,我饿了。”
汤昭冷笑,伸手解了绳子,转身去摆放碗筷。
绳子纷纷落下。
椅子“咣当”一声倒地,汤昭回头,发现身后哪里还有什么人,女人像逃命的兔子一样蹿出去,已经冲出房门了。
那只兔子边跑边嚎叫:“我他妈信了你的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