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什么药,才刚上过,你以为药不用钱啊观主正好过来,听见这话,没好气道。
话虽如此,他依旧走了过来,执起沈峤的手开始把脉。
经脉俱毁,内力全无,你到底干什么去了,竟能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往后也别想练武了罢观主啧啧出声。
师父十五大急,生怕这席话令沈峤心神大受刺激。
观主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心软,他都还没说什么呢,你反倒急了,他武功全废又不是我弄的
沈峤果然半晌没有出声。
十五轻声道:沈郎君,您别伤心,师父医术高明
观主:喂我说你又不是闺女,怎么成天胳膊往外拐我什么时候医术高明过,就是略通医理,略通懂不懂
十五抓着他的衣角撒娇:师父嘴硬心软,其实人可好,可厉害了
观主笑骂:臭小子
他又转头对沈峤道:你伤得太重,我医术不精,这里药材又不全,只能尽力,不过武功的事情我没办法,你根脉俱毁,这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
沈峤忽然问:敢问,我体内的,余毒,是否,还在
观主奇怪:余毒什么余毒我探脉的时候没发现你体内有余毒啊
为了确认一遍,他又并作三指压上沈峤手腕仔细察看,片刻之后收手道:你虽然伤得重,但我的确没发现有中毒的迹象。
沈峤自打被下了相见欢之后,余毒未清,连晏无师也没有法子,这毒根植骨血之中,时隐时现,以致于他功力恢复一直遭到阻碍,修炼内力也是事倍功半,眼睛受其影响,同样总是好不了。
但现在,观主竟然说他体内没有中毒。
也就是说,他在自废武功想要与桑景行同归于尽的时候,却没想到置之死地而后生,体内余毒反而也随之清空无遗。
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沈峤露出一抹苦笑。
观主进来的时候,顺手带了一盏烛台放在旁边,此刻看见他嘴角微扬,不由奇道:你都这么惨了,还笑得出来啊
又扭头问十五:你说他是不是骤遭剧变承受不了打击变成傻子了
师父十五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巴。
观主:得得得,我不说了,那粥应该是熬好了,我去看看,少了初一那死家伙在旁边供使唤,还真是不习惯
他边走还边啧啧出声:那可是好不容易采到的老山参啊,我平日里都舍不得吃,现在倒是便宜外人了
待他离开,十五歉然道:您别放在心上,师父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他话虽说得不好听,这两天多亏了他老人家,否则我还不知如何是好呢
沈峤:我知道,我也没疯,这地窖里,是不是,通着,外头我看见,好像有,光线。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是吃力。
十五:是,师父在这里打了两个孔洞,外面有点光线透进来,您能瞧见啦
沈峤:现在,渐渐,能看见,一点,不是,很清楚。
十五:您别担心,师父说这地窖隐秘得很,别人很难发现的,彭城县公的人来了两回,每回都找不见我们,最后只能离开,师父说过段时间他们以为我们迁走了,肯定就不会再来了。
沈峤:谢谢
十五笑道:不用谢,您好好歇息,安心养伤,我去烧点水给您喝。
这 里虽然阴暗不见天日,却是一处安静的养伤之地,据十五说,白龙观始建于后汉末年,迄今三百多载,虽屡经战火而屹立不倒,只是当年的热闹与香火已不复得见, 剩下一座伤痕累累,无人问津的道观,十五他师父来到这里定居的时候,道观已经空无一人。地窖后头还连着一条地道,应该是与道观一起建起来的,被十五他师父 发现之后,这里就成了极佳的避难之所。
之后沈峤又昏睡了两天,神智有时清醒,有时混乱,午夜梦回,他甚至以为自己还在玄都山上,仿佛一推开门,就能看见师尊在外头看着众弟子练功。
然而终究不是,所有的过去终究无法重来,逝去的人也不会复生。
那些美好安静的岁月,仿佛也都留在玄都山上,一去不返。
随之而来的,是他之后经历的背叛,挫折,困境,是诸国混战为名为利,是宗门彼此算计坚持己见,是苍生在地狱中挣扎呻、吟不得超脱。
一切苦难,触目惊心,感同身受。
你谨守道心,不肯放弃你所谓的做人原则,其实也是因为还没有濒临自己无法忍受的绝境吗
晏无师曾经这样问过他。
此时此刻,沈峤又一次想起这句话,想起两人相处时的点滴。
他曾经自以为的朋友,在对方的嘲笑和算计面前不堪一击。
可即便再来一回
再来一回
沈郎君,您今日好些了没,这是刚熬好的山参梗米粥,师父说对身体恢复很有帮助的呀,沈郎君,您怎么哭了是太疼了吗
微弱的光线中,晶莹顺着沈峤的眼角慢慢滑下,滑入鬓中,无声无息。
十五赶忙放下粥,急急扑过来。我去让师父过来
不用。沈峤勉力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袍。
十五哎呀一声,不掩惊喜:您能动了师父还说您经脉俱损,这辈子都很难恢复了呢,看来师父是故意吓唬我呢
沈峤朝他笑了一下。
他清醒的时候,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痛苦,疼得直让人想就此死过去,可他依旧坚持下来,并在心中默念自己曾学过的朱阳策口诀,结果却出现了令人吃惊的情形。
当年他学朱阳策时,本身已经有玄都山武学打底,学起来并不费劲,可进度总是不快不慢,祁凤阁也找不出其中原因,那时候陶弘景已死,他又不可能去问个清楚,只能让徒弟自行摸索,自己偶尔从旁指点。
但现在,在他经脉俱损,体内真气全无的情况下,朱阳策却仿佛发挥了完全意想不到的作用,破碎的丹田正以不可置信的速度在一点点恢复,废掉的经脉也在朱阳策真气的滋润下进行重塑。
甚至可能再过不了多久,他的伤势就能悉数痊愈。
汇聚了儒释道三家之长的朱阳策的确不可思议,即使沈峤只能学到其中两卷,可也并不妨碍他感受到其中的博大精深。
儒之方正秉直,道之柔和绵厚,佛之庄严明澈,悉数化作涓涓细流,在他的体内流淌。
沈峤不知道这算不算置之死地而后生,但他的身体的确一天比一天好,恢复速度甚至连原本觉得他一辈子也只能这样了的观主都感到吃惊。
十五很善解人意地没有追问他方才为什么会落泪,沈峤却主动拉住他,对他道:十五,谢谢你。
十五不明所以,又有些不好意思:您之前说过好多声谢啦
沈峤待人以善,却从来也没抱着需要别人回以同样善意的心思,因为不管别人回报与否,都不妨碍他的作为。
他想要这样做,所以才去做,别人理不理解,认不认同,嘲不嘲笑,都跟他没有关系。
从这一点来说,晏无师与他并无不同。
但沈峤终究是个人,不是冰雪心肠,不是铁石肝胆,他也会疲惫,他也会心冷,也会痛苦。
这一声是不一样的。他对十五道。
十五羞涩地笑一笑:您恢复得这样好,师父说您该吃些肉了,他今日买了只鸡回来炖汤。
沈峤歉疚道:是我令你们破费了,等伤好,我就去挣钱
十五笑道:您不用担心这个,其实师父他老人家偷偷藏了不少私房钱,就是不肯拿出来,天天装作日子很苦
十五你皮痒欠揍啊居然当着别人的面说你师父的坏话大逆不道孽徒这话正好被进来的观主听见。
十五吐了吐舌头:是弟子的错,您别生气
观主怒道:我先前怎么会觉得你比初一乖呢真是一个比一个不肖不肖徒弟
十五乖乖听训,又撒娇又是作揖,总算让观主火气消了一些,又开始对大徒弟碎碎念:今日北市有集会,初一一大早就跑出去,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心野成这样,他要是长对翅膀,是不是都能捅天了
十五:师兄兴许是看见什么好吃的东西,在给咱们带罢
观主:带个屁,他身上只有几文钱,给自己买吃的都不够
忽然间,地窖里的铃铛就响了起来。
铃铛极小,声音也非常微弱,但因观主站在旁边,随即就能听见。
这是一道简单的机关,铃铛外面的线连到外面,另一头系在大门入口某处,只要有人从外边进来,线受到轻微震动,地窖里的人也能马上察觉。
十五欢快道:是师兄回来了罢
他待要出去,观主却一把抓住他:等等,有些不对
这话刚说完,外面就传来初一蹦蹦跳跳的声音:师父,十五,我回咦,你是谁
观主脸色大变: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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