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繁枝最讨厌的季节,就是夏天。
她九岁跟着爸爸搬离外交大院的时候,是燕京的盛夏;她跳芭蕾第一次受伤停演,是巴黎的夏末;大学毕业时司岍跟温暖当众告白,又是燕京的盛夏。
所以每当蝉鸣声嘹亮,日头毒辣得人眼都睁不开时,都是沉繁枝开始厌世焦虑、醒来就祈祷暮色落下的难熬时光。
搬离外交大院后,她连上舞蹈课的培训班都换成了离新家最近的少年宫。也就是那个时候,她被关月眉挖掘,带去她的工作室悉心教导、培养数年,十六岁参加洛桑国际芭蕾舞大赛,杀出重围一举拿下金奖,得到了前往巴黎的皇家舞蹈学院学习进修的奖学金。
那座奖杯带给沉繁枝的人生意义,无疑是里程碑式的。
这意味着,她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都将把“芭蕾舞”,认作是她毕生的事业。
最开心的人,除了她的老师关月眉,还有她的外交官母亲。因为沉母仍在法国外驻,正好可以照顾前去巴黎上学的沉繁枝。
沉繁枝终于明白,母亲责令她自幼学习法语的目的,除了因其是芭蕾术语,更因为她想要女儿去到她所在的国度常年相伴。
彼时正在青春期的沉繁枝,却对母亲很是疏远。在离开外交大院这些年间,母亲回国的次数寥寥可数,给予她的关心也似蜻蜓点水般敷衍。
她小时候不懂事,关月眉惩罚她练基本功到半夜,她崩溃得连做梦都哭喊着要妈妈的时候,她妈妈不在;最该长身体却因为练芭蕾练到形销骨立时,监督她好好吃饭的人是她爸爸和外婆外公。
沉繁枝本以为在巴黎的学习生涯可以修复她和妈妈之间早已冷淡的亲情,可是一切,都偏离了她的想象。
因为缺失多年的陪伴,沉母希望从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能为沉繁枝做最妥善的安排,可在沉繁枝看来,母亲的所作所为更像是一种变相的神控制。
妈妈不是坏人,却在情与理的碰撞中、荷尔蒙悄无声息的交织中,变成了站在对立面的敌人。
经历过歇斯底里的争吵、咬牙切齿的冷战,最终这场起于青春期的母女战役,以沉繁枝因故受伤,趁机飞回燕京艺考作为终结。
所有人都觉得沉繁枝疯了,放弃世界顶尖的芭蕾舞名校,在最有可能签约pob(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成为职业舞者的关头,非要跑回国内去舞蹈系上学。
可沉繁枝却不以为意,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年只要一有空闲,她就在自学国内的教材。她受够了异国他乡的一切,而且她自洛桑大赛得到的奖金与赞助,只够支撑她在舞蹈学院两年的学,若要再继续完成学业,则需要母亲来为她承担后续用。
她不想再受制于强势的母亲的掌控,毅然用剩下的最后一笔奖金买了回国的机票。
再后来,她顺利考入燕大舞蹈系,在最是风华绝代的顶峰期,成为了一名平凡无奇的大学生。
有人说沉繁枝回国内念本科,是浪了四年的青春;也有人说,沉繁枝是为了司岍才回来的。
只有当事人对此不屑一顾。
若不是因为回国,她就不会与傅少津、温暖,还有司岍重逢。也不会一脚踏入她喜欢司岍,司岍喜欢温暖,而温暖却喜欢傅少津的怪圈。
起初沉繁枝对司岍这个莫名就高了她一级的昔日同桌,态度很是不痛不痒,加上两人都在学生会,他这个会长依旧跟小时候一样,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臭毛病是改不了了。
有一回学姐留她帮忙做事,她正好不想回去排舞,就独自在学生会办公室磨磨蹭蹭到很晚才走,下楼时正巧遇到回来取文件的司岍。第二天开会的时候,鲜少发表意见的司岍居然多说了几句,大意是希望有资历的学长姐不要给新人太多压力云云。
那学姐一听,就知道司岍在暗指她前一天留沉繁枝一人做事不人道,会议结束后当即不再和沉繁枝有来往,说话也变得阴阳怪气了。
沉繁枝明知司岍是好意,但是她就是很讨厌他这种只看表面就下定论的行为,不但没帮上忙,还害她在一众学长姐中丢了声誉,以为是她跟司岍那个会长打了小报告。
她甚至在细想后觉得,司岍会不会是想利用她来树立他作为会长的“官威”……
自幼就结下的梁子,到了上大学后非但没解开,反而误会更深。
两人真正交心是在沉繁枝要竞选宣传部部长前夕,沉繁枝为了准备演讲稿独自留在排练室练习,直到快门禁要回宿舍时才发现,排练室的电子锁在周末晚上十点,自动定时反锁上了,只有在外面的人才能打开。
而她的手机也因为电量不足而自动关机了。
正当她叫天天应叫地地不灵之时,外面蓦然响起了一道脚步声。
“沉繁枝?”
竟是司岍的声音。
“我在这儿!”沉繁枝不淡定地拍了下门板,还踮起脚尖从门上的窗口往外探寻司岍的身影,“是你吗?司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