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九点,陆沉沉坐高铁回a市。
陆长河执意送她过来,站在人来人往的小广场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报纸装好的四四方方的东西,放到陆沉沉的包里。
陆沉沉知道那是什么,躲了躲,不肯要。
“拿着吧。”陆长河打开拉链,把钱放进去,“买点好吃的给自己,你那小男朋友说的没错,是太瘦了。”
陆沉沉眼睛盯着他的手,那上头全是皲裂的小伤口,指甲缝都裂出几道痕,他自己过得不好,却把身上的钱往她的包里塞。
她缓了缓,说:“谢谢爸。”
“一家人的谢什么。”陆长河拉上拉链,把包重新背到她的身上。
“不管怎么样,小星他还是你哥哥。”他正了正包带,语气平缓,“和他好好相处吧,不管怎么说,错的人都不是他。”
陆沉沉咬了咬唇,没有出声。
“回去吧。”陆长河说,“爸爸也走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
伛偻的脊背,在陆沉沉眼里像一条脆弱的曲线,像被往事压得直不起身,摇摇欲坠。风吹拂过他的头发,里头已经有了大半的白色,他是什么时候苍老成这样的?
“爸!”
陆长河顿住脚步,举起手臂挥了挥,对她说:“再见。”
他告别,然后继续迈开脚步前进。
隔着川流的人海,他随波而去,无依无靠,渐渐地走远,成了一道恍惚的影子。
陆沉沉看着他,一直看着,直到他上了车,消失在人海。
她心里有一种很空落的情绪,她觉得这个男人看起来真的真的,很可怜。
他的人生像是一场漫长而又荒诞的讽刺喜剧,人走茶凉过后,只余下疲惫。看客尽兴而归,无人关心他内心是否已经成了一片荒原,或是一片废墟。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有一天,能有一个人,会让陆长河不要再孤独。
*
高铁运行了十多个小时,从白天到黑夜,陆沉沉睡去又醒来,醒来又睡去,最后脖子和下身都发麻发酸,总算捱到了离目的地只余半小时。
没办法,陆星沉只给她买了去的飞机票,没买回来的。
就算买了,她也不想坐,不想欠他太多。
陆沉沉捂着脖子,扫了一眼手机,周恪一在七点的时候给她发消息,说自己过会儿准备出发了,让她记得到了给他打电话。
然后就没别的信息了。
陆沉沉关了手机,向周围一圈望去。坐在她边的是个叁十出头的女人,正在捧着手机外放视频,从视频上a市地方台的标志来看,她们应该是去往同一个地方。
声音实在放得有点响,安静的车厢里,简直掷地有声。
吵死了。
陆沉沉坐直身体,皱眉瞪那女人。要不是因为她坐高铁坐得快要疯,实在没力气和她计较,不然以她的脾气,换在平时,早就直接吵起来了。
女人低头看着视频,笑得咯咯响。
陆沉沉的脑神经直抽搐,迫不得已抬头揉了揉太阳穴。她瞥过去一眼,看到女人正在看的是a市地方台的一档夜间街头采访节目。
节目追求新潮,以直播的形式放送,主打解决各类情感问题,受众明确地针对年轻人群体,因此视率还算不错。
因为正在高铁上,直播画面看起来不太清晰,但胜在流畅。
背景是无边的夜,月光淡薄,晚风烈烈,拿着麦的主持人在街头游走,一声惊呼过后,画面抖动几下,有个少年被他们拦下。
夜空下,高铁站的指示牌发出幽幽的光亮,照亮他略显懵懂的脸庞。
“这位小哥哥,你好,我们是《我想告诉你》节目组,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你现在有时间吗?愿不愿意来参与一下我们今天的采访环节?”
视频里有风声。
他眨眨眼,声音像山涧的流水,清凉且动人。
“要多久?”
主持人说:“不用多久的,大概十分钟就好。”
他点点头,“那可以,你们想问什么?”
主持人把麦往前递,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后,都得到了耐心回答。
她再接再厉,又说:“小哥哥,你有女朋友吗?”
“……”周恪一无言了一阵,说:“没有。”
主持人又问:“那请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陆沉沉担心不可抑制地快了一拍,她手撑在扶手上,把头探过去。
女人察觉到她,与她对视一眼,很好心地把视频往她那边挪了几分,邀请她一起观看。
画面里,周恪一微微低头,眼光看着镜头,不知在透过它与谁对望。
陆沉沉才发现,他有好看的眉眼,在高清的摄像头里,也显得清秀有余。
他瘦了好多、好多。
周恪一拿着麦,面容映上了淡淡的红,眼里似乎有无数的话想要说,但最终他只是忽然笑了,而后点点头,声音低沉:“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