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戚灵枢第二次重复。
现在的戚灵枢和往日全然不同了,那双眼简直像浸在冰水里,只与他对视一眼便让人心里生寒。
云知叹了声,道:“小师叔,你要是杀了这帮人,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戚灵枢沉默良久,天光下,他立在那里,像一根孤零零的苦竹。
“云知,扶岚何辜,戚隐何辜?可有人给他们机会?”戚灵枢抬起眸来看他,凄冷的眸底覆了万年的雪,“我早已无法回头,亦不愿回头。念往日情分,我只问你一句,你是杀,还是逃?”
“当然是杀!”那方脸弟子蹿出来,拔剑站在云知身侧,“道友,我同你一起!”
云知无奈地掏了掏耳朵,对身后那帮杵在树下的愣子道:“你们赶紧的,把这白痴架走。一会儿他没了命,我可管不着了。”
其余弟子迅速上前,捂住那人的嘴,强拖着他飞也似的逃了。云知回过脸来,缓缓拔剑,有悔剑犹如水银潺潺从剑鞘里泻出。
“小师叔,咱们非得拔剑相向么?”云知低声道。
“你我不同道。”
“也罢。”云知扔掉剑鞘,剑刃贴在手中,犹如一寸秋水,“请!”
问雪剑再次出鞘,剑光在林间炸开,如同纷纷细雪当头而落。所有的剑光都对准了一个影子,便是站在不远处枯木一样静立的云知。那个家伙仿佛睡着了,垂着头站在那里,剑刃藏在肘后,一动不动。问雪剑贴地而行,所到之处草木齐腰而断,汹涌的剑气贴近云知三步远,那个男人忽然动了,有悔抖落雪光,从雪花剑气的缝隙中扭曲地折过,走出一个曲折的线条,直直逼近戚灵枢的面门。
他不是睡着了,也不是发呆,他在等剑影逼近之时找到那条直通戚灵枢的间隙,然后一击必杀!
没有眩目的剑影,也没有惊世的剑光,只有一柄有悔剑,电光一般一闪而没,顷刻间便到戚灵枢的眼前。这才是云知真正的实力,这个流氓一般的家伙在仙门从来没有好名声,长辈们提起他总要说他月下饮酒的风流韵事,说他嘻嘻哈哈不务正业,最后为凤还前途抹一把汗。没有人知道他才是真正的剑道天才,他的天赋甚至要在戚灵枢之上!
可惜,他面对的不是半年前罗天论道那个立在拭剑台上的仙门道标,而是弱水剑魔,戚灵枢。
有悔剑在戚灵枢面前一寸远的地方停住,魔气凝固在他身前犹如实质,阻挡了有悔的步伐。
“这一招不是凤还的剑法。”戚灵枢面对着那森冷的寒锋,脸色不改。
“没错,是我自创的。”云知说道,“我执意要回人间,我师父把我逐出师门了,不能用师门的剑法,只好自创了。”
“……”戚灵枢睫羽微垂,“这招很好,叫什么?”
云知忽地挑眉一笑,“听好了,这可是我不吃不喝苦思冥想钻研数年的惊天大招。全名曰小师叔十八摸,方才你所见乃第一式起手式——面边丝儿。”
“……”戚灵枢忍无可忍,额露青筋,“云……知……!”
“小师叔,我这招还没完呢。”云知道。
戚灵枢心里一跳,有悔剑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道黄纸符咒飘摇落下。他蓦地反应过来,想要转身,却已经来不及,一道森冷的剑光从脑后呼啸而来,尖利的鸣响划破空气,恍如丝绸被撕裂。云知从来没有找到突破他剑影的通路,方才那柄有悔只是符纸造出来的幻觉,真正的有悔藏在他的身后!有悔剑擦着面皮飞过,带出一抹细细的红痕,脸颊边上的头发被割断了一缕,顺着剑风飘到云知手心。
云知接住那截乌发,笑道:“你看,小师叔面边丝儿,我这名儿取得好吧?”
林中一片寂静。
问雪剑悍然出鞘,霎时间剑光席卷林中,云知的眼前一片空白。心里狠狠一跳,云知慌忙闪身躲开,衣袂迎着风,扑剌剌地响动,像许多鸽子钻进了怀里。他退避三尺,大叫道:“你来真的!?”话音未落,剑光顷刻而至,云知抱头鼠窜。
“我错了我错了,饶命啊!”问雪追着云知的屁股咬,云知边跑边惨叫,“对了对了,别打了,我要说正事儿。黑仔很可能没死,他还活着!”
剑势忽地停住,戚灵枢凝眸看他,道:“何意!”
云知撑着树喘气儿,“你说你,逗你几句你就气了,真是一点儿玩笑都开不得。我且问你,你们是不是在禁地发现了黑仔的心脏?”
戚灵枢从乾坤囊里拿出一方八宝白玉函,垂下眸,掩住眼底的沉郁和痛楚。
“他的心脏。”他轻声道。
云知被那颗腐烂的心脏吓了一跳,细细端详了半晌,道:“你确定这是黑仔的心脏?”
“确定。”
“那就对了,黑仔八成没死。你还记得元籍为什么要抓他吧?因为他有白鹿大神的血脉,是这天底下唯一一个能容纳妖心的人。他不会平白无故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他一定是和谁换了心。你在哪里发现这颗心脏的,旁边有没有什么妖魔尸体什么的?”
“没有。”戚灵枢凝眉道,“这颗心脏在白鹿中殿,周围一片狼藉,空无一物。”正说着,脑中灵光一现,戚灵枢忽然想起中殿坍塌的星辰,碎裂的青铜柱,还有破碎的白鹿神像。那场莫名的地震,几乎毁了整个神墓。他猛地抬起头,道:“神墓中殿,神像的胸口破了。”
“你看,”云知摊摊手,“白鹿神像里八成藏了什么宝贝。黑仔说过他在中殿亲眼见过大神,没猜错的话,是白鹿大神帮了黑仔吧。走走走,”云知捡起有悔剑,“你快想想他有可能去哪儿,咱们去把他找回来。”
“不行。”戚灵枢的脸绷得冷硬,“你我不同道。”
“你走邪道我走歪道,我们殊途同归。”云知厚着脸皮道。
戚灵枢沉默良久,别过脸,“云知,我真的很讨厌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离我远一点?”
这个家伙……云知无奈,方才这厮执意同他打架,就是要在那帮钟鼓山弟子面前同他撇清关系,得他云知落个剑魔走狗的名声。何必呢,云知抱着有悔剑想,他往日yín贼贱人的名声不见的比这个好多少。
云知腆着脸凑到戚灵枢边上,笑道:“小师叔,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我已经被我师父逐出师门了。你看,你是无方叛徒,我是凤还弃徒,咱俩正好凑一块儿。”他越说越起劲儿,渐渐没了边儿,“我们可以一块儿置办个剑魔宗、魔剑宗什么的。你当掌门,我当长老,召集天下邪魔外道,以你的名头,届时天下必定云集响应,纷纷来拜。咱们就按人头钱,一人五两银子,你七我三,你看如何?”
“……”
“总而言之,我为你回来的,你得管我吃穿管我住。”云知掏出茄袋,在戚灵枢面前颠了颠,“我一分钱都没了。”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往日松竹般的青年站在身前,黑气加身,平添了几分邪佞。云知淡笑望着他,他眼底的哀冷的秋霜一点点瓦解,眉心鲜艳如血的心魔印终于黯淡了下去。
“随你。”戚灵枢转身向林间行进。
“初初剜心,必要疗伤。你说黑仔会去哪里?”
“半月已过,若得神祇秘宝,他的伤或许已经痊愈。”
云知拿出血罗盘,“对了,正好带着血罗盘,他的亲人都不在世了,滴血入盘,指引的只可能是他自己的方位。他的心脏里还有血么?弄点儿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