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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正在这时,大殿尽头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儿,在寂静的黑暗里显得尤其突兀。大家悚然一惊,戚隐忙拿出归昧剑,虽然是把锈的,但好歹是一把剑,姑且能拿来防防身。

戚灵枢燃起灯符,灯符悠悠飘向声音的方向。幽明的灯火徐徐驱散黑暗,他们看见一个瘦巴巴的干瘪人影儿躲在一根红漆柱子的后面,似乎在幽幽地盯着他们。

第46章 神迹(二)

大家都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那影子瘦得像根柴火棒子,骨楞楞的细杆脖儿支着一个大脑袋,歪过红漆柱子瞧着他们,那歪斜的身形怎么看怎么诡异。在一座墓里看见这玩意儿实在让人心惊胆战,但戚隐只是惊了一下就立刻冷静下来了。毕竟有戚灵枢在,这厮虽肯定不如扶岚厉害,但说到底是无方首徒,和云知那种混日子的不一样,必定能震住场面。

果然,只听戚灵枢开了口,嗓音一如既往的高寒冷漠,“何人?”

黑影儿没答话儿,一动不动地歪站在那里。昭明期期艾艾地小声说:“是不是戚长老?”

“戚长老不会不说话吧……”方辛萧悄悄道。

“管它什么玩意儿,”云知在背后轻轻拔出了剑,“戳一下不就知道了?”

说完,长剑唰地一声出鞘,凄迷的光芒闪了那黑影儿一下,众人看见黑影抬手遮了下眼睛,以极快的速度往后跑去。戚灵枢下意识地也出了剑,问雪化作一道细光,朝那黑影射了过去。黑影儿迅速猫下身,问雪在岩壁上撞出点点清光,再折回的时候,黑影已经闪到门后面了。

“这里竟然可以御剑!”云知眼睛一亮。

为了限制妖魔,无方禁林设了禁制不能御剑,没想到这墓却跳出禁制之外。云知立刻起琉璃镜,捏了御剑诀,有悔嗡嗡一震,化作一道流光追了过去,所有人紧随其后。墓道曲曲折折,又黑又窄,那黑影儿跑得奇快,似乎很熟悉地形。不知追了多久,连拐了好几个弯,戚隐落在后头,正要赶上去,身后忽然伸出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捂住他的嘴,一把把他拖入了黑暗。

这鬼竟然这么机灵,绕到他们的身后!戚隐头皮一炸,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曲起手肘猛击身后,那鬼吃痛,双手一松,戚隐迅速抓住它的右手,转身用力一拗,黑暗里响起骨节断裂的清脆响声,戚隐听见那鬼嘶嘶吸着凉气儿,哭着道:“小隐,是我。”

这声音甚为熟悉,戚隐懵了片刻才想起来,是姚小山!

慌慌张张点起灯符,橘黄色的光芒一跳,黑暗里姚小山的脸现出来,戚隐几乎吓得背过气儿去。这厮简直变了副模样,脸色惨白,像涂了一层蜡。浑身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因着瘦脱了人形的缘故,那颗脑袋和一双乌黑露光的眼睛显得尤其大,有一种说不出的畸形感。

“你……”戚隐好半天才掩饰住自己的惊恐,“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你也变了样子了,”姚小山眼巴巴地瞧着他,龇牙咧嘴地把断手接回去,“若不是你的声音和身形,我都没认出你来呢。”

“我在脸上画了易容符咒,”戚隐道,“你是不是也困在这儿了?怪不得你没回家。幸好遇见了,走,我们去找戚灵枢他们。”

姚小山脸色一变,眼睛瞪大,牙齿咬紧,脸上的神情几乎可以称作扭曲。他死死抓住戚隐的手臂,道:“不能去找他们,不能去!小隐,你听我说,他们都是坏人,是坏人!”

他这般模样着实可怖,戚隐瞧他状态不大对,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忙安抚他道:“别着急,别着急,我们就在这儿待着,你别急,告诉我怎么了?”

“无方山的人都不是好东西,小隐,”姚小山眼泪汪汪地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些日子都是怎么过来的?我坐过的凳子他们不坐,说我是市井来的俗货,身上有虱子。我把鞋放在寝居门口晒,他们说臭气熏天,把我的鞋袜扔下悬空阶。我读书读不明白,被夫子训斥,他们背着我说我是猪脑袋猪命,合该去猪圈吃潲水。”

“怎么……会这样……”戚隐惊讶地说不出话儿。

“就是这样,”姚小山声泪俱下,“我学御剑诀,总学不会。他们就说我这么笨,压根儿就不是戚元微的孩子,说你娘在外面这么多年,谁知有过多少男人,没准儿我是你娘同别的野男人生下的野种。也罢,我又不是真的你,我只是后悔,来修什么狗屁的仙!”

戚隐默默无语,说实在的,这种话儿他打小听到大。小时候还会恶狠狠地同别人打架,大声喊等我爹来接我弄死你们,后来没了想头,也就由他们去了。姚小山从小被小姨放在蜜罐子里泡大的,哪受得了这样的欺凌?

戚隐叹了一声,又听他哭哭啼啼地道:“我想回家,我不想修仙了。可是无方不许我走,他们……”姚小山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立时变得惊恐起来,死死攥着戚隐的衣袖,道,“小隐,咱们千万不能回无方!那是个鬼地方,鬼地方!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山洞,他们想要杀我!不、不,小隐,他们想要杀你!”

“啊?”戚隐莫名其妙,“杀我干嘛?看我皮薄肉嫩,拿我做人肉包子?”

“不是做包子!”姚小山叫道,“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山洞,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好像叫什么……天渊蛛网,对,蛛网!就在冰海天渊,那里简直是地狱,他们挖妖的心,也挖人的心,好多人好多妖都死了,还有些不死不活,变得怪怪的。他们还要对我动手,我趁他们不注意,从那里逃出来了!我游过冰海天渊,在这里上了岸。”

他举起灯符走到墓室的里侧,里面有一个大池子,阴冷的寒气从里面飕飕冒出来,手不过悬在上头,竟细细密密地结起霜花来。他把手回来,道:“就是这儿。”

他的话儿语焉不详,戚隐听得云里雾里。天渊蛛网是什么玩意儿?冰海天渊底下还有东西?昏昏灯火下,只见他的眼睛睁得老大,幽幽的像两撮鬼火。戚隐看他脑袋发汗,还不时打寒噤,心想他准是有些魔怔。

“表哥,”戚隐抚了抚他的肩膀,道,“放心,既然我找着你了,我肯定带你回家。我现在在凤还山,我师兄师父他们都是好人,我们护着你,无方不敢再拿你怎么样。走,我们出去找我师兄。”

“你师兄?”姚小山直勾勾地瞧着他,“他是不是和戚灵枢在一起?”

戚隐挠挠头,道:“你别怕戚灵枢,他还挺好的,和无方那帮人不一样。”

“小隐,你被他骗了!”姚小山忽然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表情,整张脸变得狰狞恐怖,“那个戚灵枢,他就是个婊子养的贱货!成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像个冰清玉洁的寡妇。我呸,老子见多了这种人。他比无方山那帮人更恶心,表面上头黑面白,谁知底下是什么猪狗心肠!”他又笑起来,道,“小隐,你别见大伙儿都敬重他,说他坏话儿的可多了。你去锦溪镇的黑市,那里头有卖他的春画儿呢!还是在下面给人拱的,我藏了好几幅,哈哈哈哈!”

戚隐简直震惊,果然人怕出名猪怕壮,想想也觉得正常,像他哥,虽然长得俊,奈何呆不拉几的,天生缺心眼,旁人见了还能安慰自己比他聪明。像云知,虽然人模狗样,但人品着实下流,为人所不齿。但戚灵枢这厮,不仅长得俊俏,人品更是无可指摘,道法又是同辈弟子间的翘楚,哪儿都挑不出短板来。这样百里挑一的人物,谁比了都自惭形秽,可不遭人恨么?

无语了半晌,戚隐问道:“所以,戚灵枢的衣物真的是你偷的?”

“是我,”姚小山嘿嘿直笑,“他喜欢独自沐浴,定是怕人看见羞处。他想当少女嫩妇,老子偏要让他没了廉耻。谁让他不将我放在眼里?我入门这么久,他何曾正眼看过我一下!旁人都道他得了戚元微的真传,比我更像戚元微的儿子。放屁,他也不过是戚元微从野地里捡来的孤儿,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这家伙已然疯魔了,戚隐心里很不是滋味。从前姚小山虽然混账,但至多是被人骗几两银子,买几窝符咒癞蛤蟆来祸害家里。现在灯影里审视他,他面孔扭曲,早已失了人形,戚隐无奈地道:“可是凭我带不出你的,我也只是个半吊子,说到底还得仰仗人家。你要不先忍忍,姑且做个表面工夫,待咱们出去,我带你走,咱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姚小山嗤嗤地笑,却不答应,只问:“小隐,你来这儿是不是找你爹的?”

戚隐眼皮一跳,道:“你看见他了?他在哪儿?”

“别找了,”姚小山幽幽摇着头,“你爹他没法儿出去了,永远也出不去了。”

戚隐心里升起不安的情绪,问道:“什么意思?你说明白点儿,他是不是伤了?伤很重?”

姚小山喃喃着说:“别管他了,不如我给你看样东西吧,看我的宝贝。小隐,你是我弟弟,在这里我只能信你,我只给你一个人看我的宝贝。”

什么宝贝,戚隐半点儿兴趣也没有,一心只想着他说戚慎微出不去的话儿。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模样怪怪的,戚隐又怕刺激他,只得慢慢和他说:“表哥,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带我去见见他吧,咱不找戚灵枢了,就咱还有我爹,咱仨一起走。”

姚小山却不理他,径自转过身去脱裤子。戚隐霎时间愣了,宝贝?该不会是胯下那玩意儿吧?戚隐觉得尴尬,忙道:“咱……咱要不改天再看?”

“不行,”姚小山把裤子整条褪下来,“一定得现在看。”

他转过身,露出两条疤痕满布,坑坑洼洼的腿。左腿膝盖处赫然有一张人面,那是一张老人家的脸,脸上皱皱歪歪,长满脓疱,两眼眯缝,

一张嘴瘪着,是一种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的神气。戚隐骇然望着他,结结巴巴地道:“那……那是什么玩意儿?”

“我的宝贝呀,”姚小山痴痴地笑,爱怜地抚摸那张人面,“在这地底下的日子,若不是它陪着我,我真不知如何熬过去的好。我教它唱曲儿,还教它骂人。可惜就是难养了些,瞧我割了浑身皮肉,还是喂不饱它。”

他一张脸覆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口细细的白牙。戚隐浑身起鸡皮疙瘩,莫名预感事情不妙,不着痕迹地退后了几步,悄悄往墓室门口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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