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岚道:“你会迷路。”
戚隐无奈,大约是小时候留下的习惯,这家伙还把他当小孩儿呢,一到人多的地方就攥着不松手。
一转头,打眼瞧见赌坊,花灯下悬着金字招牌,门口凶神恶煞站着两个打手。戚隐长这么大,还没进过这三教九流的地方,登时动了歪心思。“哥,”戚隐朝赌馆扬了扬下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要不咱们去赌馆见见世面?”
扶岚抬头看了看招牌,道:“不行。”
“为什么啊?”
“阿芙说过,不能让你学坏。你若进赌场,便要废你的手。你若进勾栏,便要废你的腿,第三条腿也要废。”扶岚说着,困惑地皱了皱眉,“第三条是哪条?凡人不是只有两条么?”
戚隐无语,道:“我要是偏要进,你还真废我啊?”
扶岚呆了。
这傻子……戚隐摇头笑。扶岚这厮平日没什么表情,偶尔流露出一点儿呆性儿,看着挺可爱的。夜市的灯火氤氲着他的脸儿,戚隐望着他呆不楞登的模样,心里忽然多跳了一下。也不知怎的,许是多喝了几口酒,戚隐鬼使神差地捏了捏他的脸,道:“哥,你再这么可爱,信不信我咬你?”
说完戚隐就后悔了,这话儿说出来跟调戏似的,要多不正经儿就有多不正经。戚隐红了脸,扶岚却没什么反应,不吭声地将他望着。
这家伙应该听不懂吧?戚隐想,挠了挠头,打算说点儿什么打破尴尬。扶岚忽然倾身低头,温热的唇靠近,坚硬又湿热的牙齿印在他的脖颈上。
世界仿佛寂静了一瞬间,戚隐蓦然睁大眼,素白的梨花在他眼前无声地落。
戚隐像被踩中了尾巴,缩着脖子往后一退,道:“哥,你干嘛!”
扶岚歪着头看他,黑而大的眸子映着璀璨灯火,“小隐可爱,咬你。”
灯火阑珊,人流如织,两个人默默对望着,一动不动。这家伙大约是听岔了戚隐的意思,以为可爱就咬。戚隐默了半晌,无奈地摸摸扶岚的头,道:“哥,以后不许咬我了。你再咬我,我会……”
我会动心的啊……戚隐无奈地想。
扶岚疑惑地望着他。
戚隐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会生气的。”
扶岚失落地点点头,垂下眼眸,怪不高兴似的。
前面忽然响起一阵嘈杂,人群忽然沸腾起来,乌压压的人头攒动往两边儿靠,戚隐和扶岚被往后挤,紧紧贴在梨树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戚隐一脸懵,慌乱间只能抓紧扶岚,以这小子被人群挤走。
穹隆上闪过一道凄冷的剑光,简直像刀子割在眼皮上。踏剑人飞得太快,戚隐只看见一个瞬息即逝的背影,白衣凛冽,像是梅上霜,山上雪。人群着了魔似的尖叫,戚隐听见有人大声喊:“小戚道长!”
戚隐一愣,小戚道长?不会是姚小山吧?那厮竟然这么厉害,进无方才多久,就有这么高的声望了?
不多时,长街上一辆囚车轧轧驶来,人群再次大喊:“猪妖扶岚来了!快看,猪妖扶岚来了!”
“猪妖扶岚?”戚隐和扶岚面面相觑。
很快他们知道了答案,囚车越来越近,两边皆有白衣负剑人骑马随车而行。囚车里关了一只魁梧的妖怪,人身猪首,蓬头垢面,粗粝的獠牙从嘴巴缝儿里伸出来,隐隐还看得见沾了血。囚车终于驶到了戚隐的眼前,猪妖嗬嗬喘着气,鹰凖一般的眼睛在蓬草似的头发底下抬起来,正好和底下的扶岚打了个照面。
猪妖蓦然一震,忽地发起狂来,嘶吼着撼动囚车。人群一惊,惶然退后,马上白衣人不慌不忙地掐诀,囚车上刻的符咒潋滟一闪,猪妖痛呼一声,登时偃旗息鼓,不动弹了。
“哥,你认识它?”戚隐拽着扶岚的袖子问。
扶岚点点头,“它是猪妖一族的族长,朱明藏。”
“它干嘛要冒充你?”
扶岚只是皱眉,没说话儿。
“那……”戚隐搔搔头,“那咱们要救它吗?毕竟是你那儿的族长来着,算不算你的下属?”
扶岚锁着眉头,道:“不算,很麻烦,不救。”
戚隐被他这果断的态度惊呆了,扶岚面不改色,神情寡淡得像白开水,似乎他不出手是理所应当。这家伙真的是妖魔共主么?戚隐至今无法相信他哥的身份,那妖魔得多瞎才能认他当头儿。
“终于抓着这个魔头了,”有人义愤填膺道,“这个魔头领着妖兵烧杀辱掠,无恶不作。前几日去到衡州城外的刘家村,把一村子全屠干净了,还放跑了人家的圈养的猪,害得猪价上涨,如今我是连猪肉也吃不起了!”
“谁说不是呢?”有人恨道,“多亏小戚道长,听说他在衡州城外布下剑阵,生擒扶岚。问雪剑一出,果然无妖不伏,无魔不诛!”
“废话!小戚道长可是得了元微长老的真传,举手投足皆有其师风范,如今天下谁不认他是人间道标,我辈楷模!”
戚隐凑过头去,道:“敢问这位小戚道长可是元微长老的儿子,戚隐?”
那人翻了个白眼,道:“什么戚隐,戚隐那个废物怎么能和小戚道长相提并论?”
戚隐一愣。
“你是个不修道的村夫吧,连这个也不知道?”那人上下打量了戚隐一会儿,道,“戚隐那个废物受不了无方苦修,上个月就夹着尾巴逃山了。”
逃山!?戚隐瞪大眼。
“我们说的小戚道长乃是大名鼎鼎的无方首徒,元微长老唯一的亲传弟子,”那人道,“戚灵枢!”
第33章 无方(四)
戚灵枢,继戚慎微之后,无方山又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剑道天才。戚隐想无方山一定笑得合不拢嘴,毕竟百年难得一遇的东西让他们一遇就遇了两回。
这个人简直称得上第二个戚慎微,别人还在流着口水咿呀学语的时候他已经能通篇背诵《道德经》,别人还在一笔一划写大字画鬼画符的时候他已经通符箓,别人走路还摔跤的时候他已经御剑飞天了。他几乎步步按着戚慎微的路子走,若非他是戚慎微的亲传弟子,人们简直要怀疑他是戚慎微的转世投胎。更令人感到悲伤的是,这些资质平庸平平无奇的“别人”里也包括戚隐,还是处在中等水平以下的那一个。
这种人永远活在传说里,就像没人见过戚慎微,同样没什么人见过戚灵枢。像他们这样的剑仙,能飞绝不用走的,高高在上远在天边,给凡夫俗子仰望的机会已是格外施恩。但仍是有人有幸得到惊鸿一瞥,听西昆仑的同门说,上次无方罗天论道曾远远瞅了一眼。他打无方大殿的汉白玉月台上过,一袭素衣白裳,烟雪朦朦中,他站在无方三千弟子的最前方,薄而瘦削的背影,像是冰雪砌成的人儿。
听说有仙山的姑娘为了他打架,只为争谁将莲子排骨汤端进他静修的石室。两个妙龄少女互相抓咬,头发撕得像杂草。他远远瞧见,只说了一句话:“同门私斗,犯禁饮食,送去戒堂。”偶尔也会有感情好的姐妹互相谦让,一个说“你当小戚道长的正室,我做小妾,我二人以姐妹相称”,另一个羞答答地说“那怎么好意思?还是姐姐当正室,妹妹做小妾”,二人谦来让去,但其实戚灵枢压根儿没见过这俩人。
但戚隐对这个并不在意,他蔫巴惯了,和谁比都是野草一株,大家别来踩他他就谢天谢地了。大街上听人说了那么多,他只记得一句话——戚灵枢是戚慎微一手带大的。
“抱歉啊小师弟,没跟你提这茬,”客栈里,云知拍拍戚隐的肩膀,“主要是怕你自惭形秽,一时冲动就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