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拍了他一把,道:“小隐,你该不会把你哥都忘了吧!”
青年上了阶,大而黑的眸子映着他瞠目结舌的影子。戚隐叫道:“扶岚!?”
第23章 惊回(二)
他哥?
他哥分明是姚小山那个死胖子,招惹了街上的流氓拉他去干架,两个人一起鼻青脸肿,可总是他在天井底下被小姨罚跪,那家伙躺在床上哼唧哼唧喊疼。怎么就变成扶岚了?戚隐看着扶岚进了门,小姨和姨夫取他带回来的账册去瞧。那青年立在屋里,冷白的侧脸,沉默的神色,是扶岚没错。
一只黑猫绕到戚隐脚边,戚隐眼睛一亮,把它抱起来,低低喊了声:“猫爷。”
黑猫没理他,兀自舔着身上的毛。
哐当一声,一盏茶砸在扶岚额角,茶水淋淋漓漓落了一脑袋。戚隐吓了一哆嗦,伸脑袋往屋里瞧,正见小姨指着扶岚,气得手指发颤,“少了你的!家里就这么点儿钱,让你拿点儿出去做买卖,给我赔个光!老娘是上辈子欠你的债,养出你这么个赔钱货,这辈子讨我的债来了!”
赔钱货这名头原本是他的专属,现在竟然变成他哥了。戚隐有些汗颜。
“算了算了,就当买个教训。”姨爹在一旁打圆场。
“三百两买个教训,敢情这教训是黄金打的!”小姨点扶岚的脑门,骂道:“早知道是个傻的,就该一生下来就把你摔死!你瞧瞧人家小隐,又聪明又伶俐,多省心。多少媒婆来做媒,满街的姑娘都想嫁进咱家。再看看你!我看隔街那讨饭的傻姑婆和你挺配,你俩凑一对得了。”
满街的姑娘?戚隐不可置信,从前他蔫头耷脑,寄人篱下,在饭馆后厨洗碗的女使小妹都看不上他。
“我有喜欢的人了。”扶岚说。
“是哪家姑娘?”小姨道,“你喜欢有什么用,人家要嫁给你这个傻子才怪!”
扶岚垂下眼帘,道:“我喜欢小隐。”
得,这准是呆哥没跑了。戚隐蹲在檐下叹息。有扶岚在戚隐心里就安稳了,好像有了根定海神针扎在心底,浪头翻天都不怕。
小姨恨铁不成钢,道:“说你傻你真的傻!谁让你不是个女娃娃,小隐是个好的,断不会嫌弃你脑子不灵光,到时候你嫁给小隐,下半辈子有个依靠,我何必为你这么操心!”
“不能嫁,可以娶。”扶岚说。
小姨气得两眼发黑,差点没厥过去,“你是成心想气死我,是不是?去,给我跪那儿,没到晌午不许起来!”
姨爹扶着小姨进屋休息了,扶岚端端正正跪在天井底下,天光照着他高挑瘦削的影儿,像一株遗世独立的墨竹。他一直都是那模样,一个人的时候,好像独立在尘埃之外,红尘万象都与他无关。
戚隐伸头看,庭院里没人了,他悄么声蹭到扶岚边儿上,一面帮扶岚擦脸,一面低声道:“你昨晚哪去了你?我一回头你就没影儿了,我还以为妖怪看上你姿色,把你掳走了。现在咱们怎么办,咱们是在哪儿啊?你有辙没有?”
扶岚没言声,低头从怀里掏出一手帕糕点,放在戚隐掌心。
“这什么?”
“金陵的梅花糕。”扶岚说。
戚隐咬了口,还留着一点点的温,清甜的口味,是他喜欢的。戚隐一边吃,一边说:“其实我有点儿想法,我估计咱俩是在一个幻境里。这里的人儿都是我的故人,只不过奇怪得很,我原来表哥是姚小山,现在变成你了。小姨原先看我不顺眼,现在好得跟亲儿子似的。除了这些,家里一应物事都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
又喂了点儿糕碎子给黑猫吃,戚隐拍了拍手,道:“幻由心生,我觉得这幻境破解的关键八成在我。你怎么看?”
扶岚看着他,黑眸子里茫茫然,仿佛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戚隐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扶岚和他一块儿下的山,一转头就不见了。梅花糕金陵才有,从吴塘到金陵,御剑少说也得一个时辰。难不成这厮还莫名其妙专门跑到南京买梅花糕给他吃?戚隐心里忐忑,问道:“哥,你是扶岚吧?”
扶岚点点头。
戚隐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昨晚你到底去哪儿了?”
“从金陵回家。”扶岚说,“娘传信说你醒了。”
娘?他竟然管小姨叫娘?
“……”戚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大名是什么,连名儿带姓?”
扶岚答道:“姚扶岚。”
完了。戚隐抓着脸,在心里哀嚎,原来这个扶岚也是假的,真扶岚不知去哪儿了,八成是被困在另一个幻境里了。戚隐忙抱起黑猫,使劲儿摇它,“猫爷,你说句话,你不会也是假的吧?”
黑猫喵喵乱叫,爪子在空中乱挥。这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大脸肥猫,不是妖。
原来这幻境里,当真只有他孤身一人。
戚隐有些泄气,抬头看扶岚,这家伙低头瞧着他,一副懵懂的样子。
“算了,”戚隐使劲儿抓了抓头发,耷拉着脑袋说,“哥,陪我去个地方。”
扶岚犹豫了一会儿,他还得罚跪。
“看见你我能安心点儿。”戚隐拉了拉他的袖子,“陪我一回啦,哥。”
扶岚低头看了看戚隐拉他袖子的手指,那一寸指尖栖落着天光,仿佛是透明的。扶岚点点头,道:“好。”
阳光从马头墙上打下来,黄澄澄的落叶像枯蝶一样飘。戚隐站在街对面看凤仙,她还是原先的模样,黑鸦鸦的头发,劣玉簪子一点青黄,从鸦黑的发髻上透出来,像是发上开了一朵花儿。她们女人就是这样,要强,在尘埃里也要美得夺目。不像他,认了命,在泥巴里打滚也无所谓。
凤仙没嫁人,这点儿也变了。他故意到药铺里晃悠,凤仙抿着嘴儿笑,悄悄指了指后巷。戚隐暗暗咂舌,这幻境真带劲儿,凤仙真对他有意思了。
出了门,转到后巷,让扶岚在巷口守着。凤仙立在那里,见他来,噘着嘴儿打他胸口,“冤家,三个月不见,还以为你真死了。他们都说你忘了事儿,是不是把我抛之脑后了?”
戚隐有些不好意思,退后了几步,道:“确实忘了挺多事儿,那个……”戚隐挠挠后脑勺,试探着道,“咱俩以前有交情么?我好像也记不大清了。”
凤仙一瞪眼,“咱们的山盟海誓你都忘了?”她眼眶红了,抬手揪戚隐手臂上的肉,“你敢忘!你敢忘!你知不知道,东家老爷透了口风要娶我做妾,我硬是没答应,日日熬着等你醒。我白日也盼,夜里也盼。又不敢上你家去瞧,只能去娘娘庙里求你平安。你……你……”
戚隐被她揪得疼痛难当,偏又不能嚎出来。这姑娘看着温婉,没想到是属母夜叉的。戚隐缩着胳膊,忙道:“不敢忘,不敢忘,您先松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