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妖魔内讧,伤了好大的元气,龟缩在巴蜀南疆偏安一隅,四方很是太平了一阵。不过这群妖里蹦出了个大妖扶岚,去年横扫九垓斩杀了前任魔王。因着他的缘故妖魔止战休戈,妖魔同奉他为妖魔共主,好生威风。扶岚野心甚大,屡屡滋扰人间,前些日子还传出人间与南疆交界阖村被屠的消息。
他身边有个军师最是狡诈,扶岚能横扫九垓此人功不可没,好像叫什么庾桑,估计也长得奇形怪状。妖魔都长这样。
“扶岚,站住!今日本剑仙要替天行道,斩下你的猪头!”他俩身边蹿过一群小孩儿,两人一猫望过去,有个小孩儿牵着一条狗,被其他小孩儿拿木剑指着。
“哼,我才不怕你们呢!我的军师庾桑会保护我!”那小孩儿拍拍自己的土狗,“军师,上!”
土狗冲其他小孩儿汪汪大叫,大家一哄而散。
黑猫:“……”
戚隐笑道:“小孩儿就爱玩这样的,我小时候也扮过扶岚来着。”
只不过他是被同窗逼着扮的,最后还被“剑仙”们打了个鼻青脸肿。
男人没说话。
“找到你媳妇儿了吗?”戚隐问。
他沉默地摇头。
戚隐心里大概有点数了。其实这种娃娃亲很不靠谱,大多数都要吹的。因为男女方一旦地位不对等了,有一方一定想要悔婚。这哥们一个人带一只猫,穿的衣裳也是极普通的苎麻布,不像是个有钱的。女方搬家,约莫也是为了躲他吧。
唉,虽然是个禽兽,但和他一样,也是个苦命人。戚隐心中生出同病相怜的惆怅。
“放宽心,其实呢,媳妇儿不要她门第有多高,贤良淑德就行。”戚隐朝药铺指了指,“看见那个姑娘没有,她叫凤仙,她爷娘种地的,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家里穷,但人家姑娘人好,温温柔柔的,对谁都不生气。我打算挑个黄道吉日登门提亲,聘礼都已经预备好了。”戚隐拍拍男人的肩膀,表示安慰。
扶岚往药铺的方向看了看,道:“哦,是那个和别人亲嘴的女人吗?”
戚隐一愣,抬起头,正瞧见凤仙躲着她东家的嘴,扭头嗤嗤地笑。他这才发现,凤仙的装束已经变了,发髻梳得高高的,是妇人的发式了,往日的劣玉簪子换成了金钗,流苏垂下来,在她耳边一闪一闪地晃动。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寂静地坍塌,戚隐呆在了原地。
扶岚想起今天清晨戚隐跟他道喜,斟酌着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他不太会说话,跟着黑猫学了很久才有一点点进步。
“恭喜啊,”扶岚最终道,“改日我也上门喝个喜酒。”
第3章 孤客(三)
两个人在夕阳中眼对眼互相看着,阳光落进男人黑黝黝的眸子里,撒满了沉甸甸的金。他依旧是淡淡的神色,仿佛方才只是说了“今天天气很好”这样平常的话。
这家伙不是在故意嘲讽他,戚隐确信了,这人可能脑子有点儿问题。
“我不提亲了。”戚隐说。
扶岚眼睛里露出疑惑。
“你没看到吗?她刚刚和她东家亲嘴诶,”戚隐无奈地道,“她已经嫁给她东家当姨娘了。”
扶岚望向药铺,老东家正坐在柜台边上算账,食指点点舌头,一面一面地翻账本,瘦骨嶙峋的手背横亘着一条条青筋。
这是一个苍老的凡人,神魂渐衰,不久就要步入轮回。
“她的丈夫很弱,”扶岚淡淡地道,“可以抢。”
戚隐一惊,愕然看着男人。那家伙依旧静静将他望着,大大的眸子黑得匀净,像一片净透的琉璃。戚隐忽然发现他的眸光从不曾变过,人畜草木在他眼里皆是一般模样,仿佛万物都没什么分别。
戚隐忽然很好奇,怎样的爷娘才能养出这样的……傻孩子。
“你家是干什么营生的?”戚隐问,“你爷娘呢,你一个人带着猫来找媳妇儿,你爷娘怎么不和你一块儿?”
“没有爹,没有娘。”他回答。
简简单单几个字,扶岚没有更多的表情,戚隐却听出了很深的悲哀。
想不到分明是陌路人,却同病相怜。
“唉……”戚隐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拉起扶岚的腕子,在他手心里放了一个荷包,“这里有一两碎银子,是我自己攒下来的,不多,你拿去使唤。你那个媳妇儿就别找了,好生找个正经的营生,养活你自己养活你的小猫。等自己有了点儿积蓄,媳妇儿就好找了,别着急,男人不怕老。”
扶岚呆呆地看着他。
“人生在世,谁没点不容易,咬咬牙就挺过去了,千万别走邪路。知道不?”
戚隐说完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他低头看自己在夕阳下瘦长的影子,黑黝黝的一长条,耷拉着肩膀垂着脑袋,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他忽然觉得自己可笑,明明自己都顾不过来,还要去安慰别人。
他今天在外面瞎晃悠了一天,什么都没干,等会儿回家不知道小姨会不会又骂他赔钱货。不对,她现在仰仗他的身份送姚小山上仙山,大概会对他稍微好一点吧。
衣襟忽然被扯住,他回过头,那个家伙正拉着他的襟角。
“干嘛?”他问。
“你的蛋还在吗?”
“……”戚隐被这厮突如其来的疑问问懵了,不自觉低头看了看自己,他长得很像太监么?
“两个都在,你想干嘛?”戚隐抽了抽嘴角。
两个?扶岚有些意外,之前看还是一个的。他没在意,只道:“尽快扔掉,很危险,要小心。”
有病么?戚隐用看疯子的眼神看扶岚,扶岚一无所觉,一手抱着猫,一手拿着伞,背过身慢慢走远。戚隐纳闷,他好好两个蛋,宝贝着呢,为什么要扔掉,还危险……等等,他恍然大悟,难道是那个石头蛋?
那个家伙……怎么会知道他有一颗石头蛋?
戚隐大惊,惶然追出去,然而四面街道都只有来来往往的行人,斜阳照在青砖地上,湿滑的苔藓上泛着浅浅的金。那个人就这么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