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清骨秀的少女、礼貌生疏的“老师再见”、略带轻蔑的“八千岁”和脚下年轻旺盛、无处安放的荷尔蒙。
他恍然大悟:“怪不得。”
七年前《九千岁》在大秦影视独播,从早到晚,每节课后都能听见各班女生叽叽喳喳的讨论剧情。那时奚月白初三,早上五点起床,晚上十点回家,刚好赶上黄金档开播。厨房里小火温着汤水,他就泡在似懂非懂的电视剧台词里吃夜宵。
有一集小皇帝羽翼渐丰,跟有拥立之功的九千岁大太监(是的,这剧里太监和太后才是男女主)产生了政见上的分歧,大太监立刻就起了弑君另立的心,但好死不死,计划被手下的一个小太监提前捅去了太后那里,小皇帝于是夜访九千岁。
“先考圣仁之君,万民呼曰万岁。常侍服侍左右,于社稷之功远胜于朕,其利也,千秋万代,称九千岁又有何不可?”
短短一句话,听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才几岁?十岁有没有?也不知道那小孩是怎么背下这些拗口的文言文台词,说的跟真的似的。老奸巨猾的九千岁被她这么一哄,居然放松了警惕,狭长的丹凤眼慢慢垂下,露出一个貌似恭敬的微笑:“仆不敢。”
皇帝迈着小短腿上前将他扶起,她天生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朕年小无德,不敢当万岁之尊,称八千岁足矣。”
“还望常侍教我。”
所以女教师一提小皇帝,小奚老师就反应过来了:“等等……她是女的?还在我们学校读书?”
据说当年找小演员的时候连试了很多个导演都不满意,不是背不来台词就是表情太僵,最后不得不找了个女孩子反串。她只有这么一部作品,不少观众到现在还不知道当年红遍大江南北的《九千岁》里,小皇帝的扮演者其实性别女。
“嗯,”王主任热的活像个蒸坏了的白面馒头,他劲的提着肚子挤进人潮,临下楼梯时嘱咐道:“小奚你准备一下,马上新生开学了,下午我带你认认班级。”
想起还有材料没写,奚月白匆匆扒了几口饭:“那我也先走了,大家慢用。”
显然气象科学已经发展到了足以让无数古代求雨天师羞愧而死的地步。下午一点不到,天上乌云密布,一点二十分,暴雨在无数高一新生的祈祷中如约而至。孩子们欢呼着奔回教室,高三教学楼都能感受到轻微的震动。
已经过了午休时间,整栋楼静得很沉,除了雨声就只有笔尖在书纸上滑动的声音。这让喜欢搞突然袭击的徐副校长非常满意,那神情好似春天农妇起夜,无意间听到蚕室里不知疲倦的啃食声。
“这届高三很好,沉得下心。”领导驻足听了一会儿,扭头看向王主任时那身清淡的得意没有消散,只不过表情不着痕迹的恢复了平时的冷硬:“招的几个实习老师都怎么样?还行吗?别人就算了,小郭是刘校长外甥女,他一早打了招呼,你别嫌麻烦,亲自带吧。”
领导外甥女再麻烦都不能嫌麻烦,王主任又不傻:“小郭挺懂事的,又聪明,不麻烦。剩下几个也都不错,正好高一那边李老师、薛老师都休产假,老朱一直嚷嚷缺人,我就想不如把两个男老师安排过去。”
“也好。年轻人就要锻炼锻炼。”副校长走着走着,突然想起来:“对了,下午群里那件事怎么回事?”
王主任轻描淡写:“这个年纪的小男孩血气方刚,拌几句嘴就闹起来了。小冲突。”
老头儿斜睨了他一眼,王主任立刻低头:“没人受伤,刚开学就处分影响也不好。老朱让实习老师去调解了。”
秋实的校风刚健朴实,十几届学生带下来,刚开学就惹事的还是头一个,副校长有点牙疼:“先动手的叫什么?哪个初中的?”
“李群?”女生宿舍灯火通明,八千岁愣愣的咬了一口苹果,差点忘了嚼:“你确定??”
八卦是乏味生活的唯一调味品,周南在宿舍大肆扯淡一般没人会阻止,不过她语速太快嗓门太大,一般也没人能插上嘴。徐圆圆飞快的冲完澡,出门就听见居然有人敢开周南的话匣子,心中敬佩,擦着头发问说:“怎么,你认识啊?”
女孩僵着脸,没承认也没否认。
几个妹子对视一眼,这反应不对啊,难道有奸情??
乏味的高三生活终于出现了新的调味品?
周八卦率先凑过去,一屁股坐在人家床上:“帅不帅,帅不帅?”
徐圆圆呵呵两声:“再帅也不关你啥事。”
舍长从卫生间探出脑袋:“暂停暂停,我洗个毛巾,很快的!!”
“……”
“李纯,”周南将贼眉鼠眼一惊一乍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那谁追你三个月你都无动于衷,我还挺纳闷呢,你该不会好这口吧——”
调味品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在三道激光射线的注视下一头倒进被子里:“那是我弟弟。”
宿舍安静了。大家都知道她就一个弟弟,外面小三生的,搁古代那就是奸生子,二十年后要来大闹家门争祖产的。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气味。徐圆圆手脚飞快,猿猴攀壁似的窜上床,装模作样的拿出一本古文摘抄。社长不甘示弱,立刻溜去阳台晒衣服。周大嘴拍了拍倒霉孩子的大腿:“你妈……知道吗?”
小三的儿子登堂入室,跟嫡长女一个学校读书,正宫知道吗?
李纯生无可恋:“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吴女士装了这么多年鹌鹑,突然要她大鹏展翅也不现实,知道和不知道不过一通电话的差别。偏偏这通电话不能从一手养大的贴心小棉袄手机里拨出去。周大嘴友情赞助一声同情的叹息。家务事,她爱莫能助。
上铺的徐圆圆放下蚊帐,她的蚊帐够长,能直接笼住八千岁的下铺。宿舍顿时成了盘丝洞,蜘蛛盘着腿磨牙嚯嚯:“你妈肯定不知道。”
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嫉恶如仇,小三的儿子都打上门了,谁家亲妈能让女儿受这样的委屈?
“他可真本事啊,军训第三天就跟同学打架。”舍长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啪嗒啪嗒走回卫生间刷牙:“要是情节严重可出大名了。”
“你跟他熟吗?”徐蜘蛛背完一篇桃花源记,从笔记本里抬起眼睛:“……要是不想说就当我没问啊。”
“还行吧。”李纯啃完苹果起身洗手,除了每个月拖着鼻涕问我要零花钱、中考前被我押着上了半年补习班,关系真挺一般的。
雨一直下到十点还没有要停的意思。英语办公室孤零零的点着几盏节能灯,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只大翅膀蛾子,嗡嗡绕着灯管打转。
上班第一天,奚老师就遭遇了职业生涯的重大危机。
这个年纪的男孩有种微妙的孤胆英雄情结,对于“只身对抗万恶的统治阶级”这件事乐在其中,而且越抗越兴奋,越抗越激动,肾上腺素跟不要钱一样biubiu往外喷。
“打就打了,要吃什么处分就吃,你不用跟我说这些废话。”
奚老师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什么叫打就打了?你以为自己打的是颗白菜吗?
“李群,”奚月白生理性的被气出了一脸浅浅的绯色,包子脸极力绷着,摆出一个可堪为人师表的严肃表情:“学校有学校的规章制度,惩罚之后再说,现在,我要知道事情的原因。”
“没有原因!”孤胆英雄不耐烦极了,嗓音都高了八度:“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好了。”
“你配合一点,”年轻男老师的皮肤很白,白而且薄,男孩偏头一扫就能看见老师皮肤下突突跳动的血管,“我不想一开学就用请家长来要挟你,也不想把你交给朱主任。”
对绝大部分毕业生来说,秋实特产朱勤奋女士等同于国产校园漫画里爆率百分之百的金丝边教导主任,眼风如刀铁齿铜牙。一个刚出新手村的菜鸡基本没可能从这样的中boss手下生还。奚老师一点都不想把这件事闹到不可拾的地步。
“你好好想想,现在班里这些可能是要相处三年的同学。真的要这样吗?”
青春期的少年比天气还变幻无常。不知道具体哪个字戳中了他的痛脚,识时务者为俊杰,总之李群怂了。
“他嘴巴不干不净,”男人一旦气焰萎靡,说话都成了蚊子哼哼,“满脑子黄色思想。”
奚月白突然悲伤的认识到自己也只是个刚出新手村的菜鸡——他接手这个班不过三天,人还没认全,心虚之下抽出了花名册:“是班里的女生?”
“班里班外有什么区别吗?”李群很有男子气概的答非所问。
飞蛾一头撞死在了灯管上。
菜鸡二号福至心灵:“八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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