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彻似笑非笑地道:“小堂弟不用担心,这侍卫身手好得很,方才那三掌对他而言不过活动筋骨。当然,你要是怯阵了,那方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
他这激将法运用得十分熟练,闻衡果然上钩,冷哼道:“堂哥可别小瞧我。”
范扬心道要糟,生怕他脑子一热中了别人的圈套,然而只听闻衡道:“我虽不会赖账,可便宜也不能尽让你占了。不管怎么说,我的侍卫刚打过一场,接下来你的侍卫要让他三招,只准防守,不可还击,如何?”
咦,居然还不算太傻?
闻彻与楚先生对视一眼,见对方眸光微动,是应允之意,便朗声答道:“如此甚好,大家公平比试。”
范扬这回是彻底被架上了火堆,他长于刀法而不善用剑,但桃枝在手,做剑做刀都无所谓。他正活动着手腕思索如何应对,只见闻衡在上面招手唤他。范扬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世子有什么吩咐?”
闻衡令他附耳过来,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范扬听得直皱眉,眉间满是怀疑之色。闻彻在对面看见,不由得暗自好笑,悄声对楚先生道:“辛苦先生,这场必定要让他见识到厉害。”
那楚先生既不跟他搭话,也不理人,手持桃枝端立在场中,萧萧肃肃,一派高人风范,倒令那些讥笑他衣着寒酸的王孙公子好奇起来。
那头闻衡交代完了,范扬再上场,脸色就复杂得多。他深吸一口气,对楚先生抱拳道:“承让了。”
“了”字轻音未落,他人已上前一步,足尖踏地高高跃起,挥动树枝纵劈直下,起手赫然是“破军八刀”中的“开门见山”。
风声尖啸刺耳,这一下显然是灌注了真气,竟是开局就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做派。楚先生垂目不动,直至树枝带着的嫩叶要扫到他的发髻,才轻描淡写地一剑上撩,手腕拧转,腾身而起,随着剑势在半空转了一圈。范扬刚猛无比的来势不知不觉间被他消去大半,他的树枝一头好似被楚先生的树枝死死咬住,绞得极紧,犹如巨蟒缠身,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得。
他从未见过这样古怪的剑法,心神一乱,掌心出汗,那细细的桃枝不好握住,被楚先生就势一扯,竟脱手飞了出去。
周遭沉寂片刻,轰然爆发出一阵喝声。
闻彻脸上现出得意神色,对另一头亭子中的闻衡比了个口型:“还有两招。”
短短一回合,范扬已然额头见汗,他拾回桃枝,定了定神,再度出手时,刀法却陡然一变,不再走大开大合的路子,而是快刀密影,一招中包含朝六个不同方向劈出的刀,如蛇影随行,密不透风,正是万籁门“二十七路灵刀”中的“金蛇狂舞”。
方才楚先生以“缠”应对他的直劈,范扬这次便以“金蛇狂舞”回敬,桃枝恰如灵蛇吐信,直中对方心口。楚先生则挺剑直迎,桃枝尖端从令人眼花的乱影中无比准地切入,欲点范扬右臂曲池穴。范扬逼不得已,只得撤刀,桃枝在手中转了一轮,改为反手横握,重心压低,来了个扫堂腿接反手刀。楚先生来不及退,眼看要被他刀锋扫到,于是以桃枝点地,整个人借着这微弱力度飘然而起,凌空翻落在范扬身后。若不是碍于“不准还击”的约定,当场就能给他背心来上一剑。
三招已过,场上战局已十分明了,两者剑法相差悬殊,只要楚先生出手,范扬必将落败。然而就在此刻,闻衡突然起身喝止道:“且慢!”
第2章 心计
闻衡朝范扬招了招手,范扬抹了把脸上的冷汗,顶着他略带怒意的目光走了过去。闻彻不用看都知道闻衡着了恼,还偏要煽风点火:“输赢胜败乃常事,小堂弟,技不如人不丢人,怯阵脱逃可绝非英雄所为,呵呵呵。”
闻衡懒得理他,令范扬附耳过来,嘱咐了几句,末了绷着脸问:“都记得了?”
范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犹疑道:“属下……”
闻衡笃定道:“一切按我说的做,输了是什么后果,你自己想清楚。”
范扬:“属下定当全力以赴。”
闻衡点点头:“去罢。”
闻彻看他那年少稚气却非要故作老成的模样,忍不住暗自发笑。范扬紧张得不住抓握桃枝,楚先生没了束缚,出招再不留情,那柔韧桃枝被他使得犹如利刃,十二剑如狂风暴雨般笼罩了他的周身,范扬眼前全是缭乱剑影,置身其中,竟似进退维谷,毫无出路。
右脸颊传来刺痛,被树枝划破了一道寸许长的伤口,范扬抬手一抹,摸到一掌温热的血,不禁直冒冷汗。倘若楚先生手中握是真剑,现在范扬的头恐怕都已经飞出去了。
他步步后退,左支右绌,心中明白自己已然是穷途末路。眼看又一剑刺到面前,他已全然不知该如何招架,蓦然想起先前闻衡所说,反正横竖都是输,干脆破罐子破摔,使出了一剑匪夷所思的“拨云见日”。
这一式不过是简单的左右格挡,从来没有人会用它来应对这么密集的剑招,简直是上门送死。范扬向右出的一剑完全落空,可挥出向左的第二剑时,不知怎么这么巧,楚先生的剑刚好指向他的左肩处,倒像是主动将剑尖送到范扬眼前一般。这一剑原本势在必得,愣是被这无头苍蝇般的信手格挡给架住了。
不光范扬懵了,楚先生也一怔,场外人还没看出门道,楚先生腾身而起,剑招已变,如云中青龙,自上而下刺出锋锐难挡的一剑,范扬应接不暇,又慌慌张张地对了一式更不像样的“南天门”。这是最简单不过的刀法,比起楚先生华丽繁复的惊艳剑招,几乎称得上寒酸,可这看似无心的一扫,却准无比地扫到了楚先生的手腕。桃枝上灌注了真气,刹那间锋芒逼人,楚先生不得不撤剑回防,原本那一剑形神俱散,再难成气候。
若第一次尚可称误打误撞,第二次绝不可能是巧合,楚先生脸上微微色变,心中却已惊疑不定,当下一改方才凌厉迅猛的攻势,与他不温不火地过了几招,可范扬的武功无论怎么试探,都是一般地平常,不像是有意藏拙。
旁人目不转睛地看二人层层拆招,都觉打得难解难分,十分,闻彻的脸色却逐渐转青,眉间露出难以按捺的焦躁之色。
当初说好了给庆王府一个下马威,前面让过三招也就罢了,怎么该放手一搏时,楚先生反而束手束脚起来了?
闻彻远远地朝楚先生做了个手势,楚先生却目不斜视,仍谨慎地与范扬周旋,直到旁观人群也觉察到一丝异样,开始窃窃私语:“这侍卫功夫好生了得,竟压得那老先生矮了一头。”
闻彻偶然听见几句,气得心都要梗住了,简直想自己上去折了范扬的桃枝。就在此时,楚先生的试探终于到了尾声,毫无预兆地骤然发难,手中桃枝破风发出尖啸,变为两道残影,直刺向范扬双眼。
这一下是他平生得意之技,内中蕴含着两种复杂变化,迅捷无伦,堪称妙,范扬绝无躲开的可能,可他若是躲不过,剑尖到处,势必要刺瞎他的双眼——
刹那间,闻彻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范扬来不及有所动作,眼看着剑尖刺来,竟下意识地闭了眼。
闻衡霍然起身,喝道:“出剑!”
范扬心中一片空白,耳中鼓噪,闻衡的声音如钟磬响彻雾海,令他不由自主地抓紧手中的桃枝,循着记忆中的叮嘱,自上而下挥出个半圆,是一式“蛟龙出海”。
两根桃枝像两柄真正的宝剑,于半空相击,发出“啪嚓”一声脆响。
范扬等待良久,刺痛并未如约而至,反而是耳际掠过一阵微风。他茫然睁眼,却见楚先生满面惊愕,眼神中甚至有难以言说的恐惧,嘶声问:“你……你是什么人?!”
他怔忡的视线从楚先生惊怒交加的脸上慢慢下移,落到对方不停颤抖的右手上。那桃枝的一端还在手中,却只剩短短一截,从中间突兀地断开了。
他又低头看自己的桃枝,虽说掉了好些叶子,长枝仍是完好无缺。
而他脚边的泥土中,正插着那另一截断掉的桃树枝。
范扬明白自己对上楚先生绝没有还手之力,这是不争事实,可眼下情形却令他完全懵了,面对楚先生的厉声质问,半个字也答不出,只好求助地向闻衡看去。
庆王世子款款起身,背着手缓步踱出凉亭,颇具气度,轻描淡写地夸奖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