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牢外一切静默如常,兰儿裹紧披风,快步行至马匹前。一身的酸软狼狈,满心的空荡无依。
拉过马缰,顿觉手掌刺痛钻心。
回小手展开,掌心一片血泡晶莹,如珊瑚珠般刺目。
发呆当口,却听得。
“刑鞭为了罚重,手柄刻意做工粗糙以便使力,常人的手自然很难受得住。”悠悠然的话传来。
兰儿抬眼,这种场合,这种声调,只能是他。
果然一转身,夕阳残照下,白色身影背光而立,超凡脱尘,看不清神色,好似一双慧目俯瞰众生,她的一言一行全在他的掌握。
这种被彻底洞察无处遁形感,她从见他第一眼就开始。
他徐徐往前踱了两步,表情还是那副悠然面孔,“周都督这是勒不得缰了,此处前去主帐需些工夫,亮已备下马车,可供都督一用。”
兰儿看着他,他那永远就像闲话家常一样的表情。
她和黄盖一番苦肉计,他全部了然。
那双眼里的世界比她预想的要深广得多,如若……他肯为东吴所用,自己便能全身而退,心内安然了。
思量着,她拉紧风衣走近他,心中烦躁淡了一些。她平和道:“孔明先生果然是厉害,一切都逃不过先生的眼睛。”
那张神仙面孔依旧没有凡色,含笑看她,完全没有被恭维的欣喜,似静静等着她说下文。
“论排兵布阵,先生不如我;论谋算人心,我不如先生。先生既善于算计可算得命,这天下究竟将姓孙、姓刘还是姓曹?”兰儿全无戏谑之意,问的镇重。
孔明端详着她的表情,并不着颜色,依旧用意不明,垂了眼,轻摇羽扇,道:“天下,自然姓天下,自古以来并无姓名,不为尧存,不为纣亡。”
“既然如此,明珠择主、鹊栖南枝,自古乱世无固主,良臣投明君。当下刘皇叔仅有夏口寸地,寡卒少将。如此浅川怎供卧龙奋起腾飞,而今江东军士兵二十万,上下一心,吴侯正当壮年,求贤若渴,先生若肯屈尊效力,岂不两全。”兰儿看着他,言辞恳切,一派推心置腹。
孔明早料到周瑜会游说他转投东吴,不过周瑜此番诚意倒是出乎他意料。
“若我不愿呢?”他瘦高的身子可以低一些看她,远观还好,近观触目所见心中讶异,人皆说周郎俊美无双,可是美成这样似乎异乎寻常……他口中答得却依旧无波无澜。
“先生不来,他日,定为东吴大患,周瑜须得未雨绸缪。”周瑜字字清晰,掷地有声。言语明白,恩威并施。
孔明笑容未动,拢了白袖,从从容容从车上放了马蹬。
周瑜只能上车,却未放下车帘,一双美目如星辰,看他,等他回话。
孔明抬眼看他,终敛了笑容道:“既为卧龙,便注定放荡不羁、不甘人下。倘到东吴,都督如何相容?”
周瑜却笑了,“东吴既有卧龙,便无需周瑜。我愿兵权恭让,交出虎符卸甲归田,届时云游四方、悬壶济世……肺腑之言,先生叁思。”
说完,放下了车帘。
在他看不到时。
孔明看着车帘,静立许久。
如若从头至尾,他的眼神都是一泓深潭般沉寂,此刻却确有震荡,神仙般的超脱有了深思的羁绊。他看人素来准,世人心境揣摩中十之八九。
这周郎少年英雄,效主极忠。虽伤愈后行事颇有变化,一身锐气依然。
他算过周瑜千百个念头,却未料及他这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