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警校后出来单住,基本不和别人来往,知道这个地址的只有朱开旭。高修旸想都没想就开了门,出现在门口的,竟然是戴兴宁。
“……你?你来干嘛?”
小年轻手里拎着塑料袋,隐约露出啤酒和外卖的包装。
这一出戏是什么意思,高修旸不明就里。不过今天他打人在先,人家既然登门找上了,他也不能拒之千里。
戴兴宁从警队的资料库找到高修旸家的地址,买好吃的就来了。小年轻进屋后还有些放不开,摸摸脸上的伤,看着高修旸乱作一团的沙发和茶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高修旸也有点不好意思,把桌上的臭袜子、乱杂志在一边,戴兴宁把吃的喝的放在茶几上,开了瓶啤酒说:“高警官,今天对不起了,干了这杯,你也别生气。”
小年轻说着仰头就灌,高修旸一看架势不对。明明对方是挨打的,大半夜不睡觉过来喝酒请罪,难道真被自己打傻了。
高修旸毕竟大着几岁,抢过他的啤酒道:“你干嘛啊,你这样我真不理解,成心给我难堪吗?”
戴兴宁连连摇头说:“不不不,我是真心给你道歉的。”
高修旸望着这个年轻人,蹙眉不语,拿着他的啤酒也喝了一口。苦涩的酒汁下肚,晚饭本就没吃好的高修旸,胃里一阵难受。
戴兴宁对高修旸的崇拜,朱开旭也跟他提过。说这小伙子以你为偶像,在校时把你拍的宣传海报贴在宿舍里,来禁毒支队时本来是安排去二大队的,结果傻愣愣地说自己就是为高修旸来的,无论如何都要去一大队。
高修旸那时只当个笑话来听,他被人当偶像太多年了,以前还虚心地觉得背负不起,现在只剩徒有空名的不屑一顾。
戴兴宁跟他办案那段时间,高修旸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地耍他,只是不想让年轻人有所期待。期待谁都好,期待高修旸就是个错误。他都已经放弃自救了,又拿什么肩负别人的崇拜?
等戴兴宁真的跟他疏远起来,高修旸看着他自己办案,渐渐独当一面,忍不住还有几分欣赏。当然这欣赏里更多包含的,是这样的想法——
如果付南风现在还活着,也一定是跟戴兴宁一样,非常优秀的警员吧。
高修旸屋里的灯光特别暗,戴兴宁看不真切脸上的神色,犹豫着怎么再开口,高修旸忽然说:“你跟我道什么歉啊,你又不欠我的。”
你不欠我,相反,我欠了你。我不止欠了你,还欠了好多人。一直帮我的朱开旭,处处忍受我的唐毅礼,私下照顾我的朱爸爸。这些我都懂,而且也很感激。
“但是,我真的不知该怎么还你们。”
幽暗灯光下的高修旸,满脸迷惘,神情如四月冷雨。那些遮挡不住的刻骨铭心,让他沉溺在自责和悔恨中无法自拔。他渐行渐远,没了目标、没了梦想,根本不知要向哪里前行。
他负了那些向往他的学弟学妹们,也负了自己,最重要的是,在他年少气盛时,负了付南风。
“高师哥——我叫你声师哥——你不用还我们。”
戴兴宁虽然不知高修旸的“你们”里到底包含谁,却也顺着他的话,吐露自己的心思。
“你去看看警察学院里现在上学的孩子,他们每一个都想为越城做点什么,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志向。”
小年轻又开了一罐啤酒,嗵嗵几口下肚,摸摸嘴说:“高师哥,我家境其实并不好,老家离越城也远,上学那会儿没少被别人欺负。当年警察学院来我的高中招生时,你在台上做演讲,说‘莫道小小少年狂’,说将来的社会和国家需要热血的年轻人,说‘理想是未来的现实’。当时你穿着警校的制服,声音很洪亮,特别帅。”
高修旸无奈地笑了,他记得自己读本科时,以优秀师哥的身份带队去各个高中,给越城警察学院招生。
高修旸晃晃手中的啤酒说:“我记不清去的哪个高中了,当时有个长得不起眼的小男生,在底下举直了胳膊问我,说自己学习不是最好,性格可能也比较固执,家里条件也不行,就算有心想考警校,也不一定能考上怎么办?”
高修旸喝了酒,话也多了,笑着对戴兴宁说:“那小孩长得挺稚嫩的,留着跟你一样的寸头。我唯一记住的就是他的眼睛,眼神又迷惘又决绝,你知道我当时回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