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的桌案上一阵轻响,一个样貌儒雅的年轻男人放下茶杯,冲徐阶笑了笑:“徐师傅请留步,不必避讳。”
“是这样的。这几天高大人刚从翰林院出来,任了本王的侍读。以后,你们二位就是同僚,要同为国事操劳。”
“本王刚被封为太子,也要你们多加帮助。”
徐阶对着朱载垕恭敬施了一礼,答道:“是。”
他看着高拱,这个人在他在翰林院时就若有若无地与他套过近乎,但他一直坐视不理,现在,是躲不掉了。
徐阶知道,裕王是有意让他留在此地,否则方才门房通禀裕王他进府门的时候,裕王就会让高拱回避,而不是装作不知道地放他进屋。
想到此,徐阶也就走过来了,和高拱行了礼,便一同坐了。
“本王与高大人方才是在商量今天严首辅提出的修筑外城墙之事。”裕王款款说道,“这事,最好还是想出个确切的方案。”
徐阶道:“方案是阁老提出的,皇上拍板了,我看,没有什么问题。”
“哼,看来徐大人是不准备管严党这些恶行了?”
高拱素来是直脾气,见徐阶方才想要避嫌的举动,略显尖刻地说。
徐阶眉头一皱:“高大人何出此言?”
裕王出来打圆场:“二位不必争执,都是为国事,为国事。”
“我就直说了吧。”高拱把一摞文书放在桌案上,“修筑外城墙,下层用夯土,上层用砖石,恐怕严党又会从中贪好大一笔银子。”
徐阶笑了笑:“看来高大人是真的为国担忧,徐某也不多说了。”
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高拱:“下面用夯土,上面用砖石,恐怕会不够牢固,也不够安全,我看不不如一律用砖石包彻。”
朱载垕摇了摇头:“一律用砖石修城墙,国库恐怕会不够。”
“那也不能就坐视严党把国库贪了去!”高拱道。
“这件事是严嵩揽下的,事情办砸了,严党也就在皇上面前抬不起头来。为此,我们必须做些牺牲,还望王爷明断。”
徐阶恭敬道。
朱载垕沉吟片刻,道:“好吧。”
徐阶展颜笑道:“明日我就上疏建议皇上,城墙应一律用砖石包彻。同时,我再禀报皇上礼部需要一笔银子。”
***
北京城外城。
今年的夏日天气本就炎热,严世蕃即使是坐在轿子里,身旁有罗龙文给他扇着扇子,汗也有些下来了。
严世蕃的语气终究有些烦躁:“国库里银子本就不多,现在又不让我们下层用夯土,上层用砖石……这一定是徐阶搞得鬼。”
赵文华道:“全部用砖石花更多,砖石徐阶又觊觎着首辅的位子,也是没办法的事。”
“若是我们把国库弄垮了,皇上怪罪的不是徐阶,是我们。”说着,严世蕃猛地站了起来,“这次我们就不捞,好好干!”
赵文华先是愕然,随即点了点头,心里明白这事也是个死结,除了严世蕃的办法,没有其他办法。
赵文华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随即走下轿子,对那些正在指挥砌墙的包工头喝道:“都给我听清楚了,谁要是敢在这里面贪一分一毫的银子,我扒了他的皮!”
轰轰烈烈的修城墙开始了,但工程进行到一半,由于国库枯竭,不得不暂时停止嘉靖下令先修南外城,由此,奠定了北京内外城组合“凸”字型的格局。
为严世蕃修城墙有功,嘉靖加封严世蕃封工部左侍郎兼尚宝司少卿,这是朝廷中最肥的差事,亦将赵文华加封工部右侍郎。清流对严党所做的一系列打击,似乎都落空了。
“晴晴。”
低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嘉靖跨进萧诗晴的偏殿中,她怔了一下,才起身。
萧诗晴对于这个称呼尚不习惯,特意顿了两秒,才道:“参见皇上。”
“你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吗?”
嘉靖手里捏着一封奏疏,他把它举到萧诗晴面前:“这封奏疏,与严嵩、严世蕃有关。”
萧诗晴的眼光明显变了。
嘉靖挑眉:“想看?”
她点头。
他抬手,让萧诗晴自己拿过那封奏疏,而后扶手,侧身面向窗子。
嘉靖异常平静。
萧诗晴按耐住心情,将奏疏展开来看。
这是一封论罪奏疏。上疏者在疏中把严嵩的罪行归纳为十大罪与五奸,详细列了十条。
第一,高皇帝罢丞相,严嵩乃俨然以丞相自居。百官请命,奔走直房如市。天下知有嵩,不知有陛下,是坏祖宗之成法;第二,陛下用一人,嵩曰:“我所荐也”;宽恕一人,嵩曰“是我相救”;罚一人,嵩曰:“他得罪于我,所以报复他”。群臣感嵩甚于感陛下,畏嵩甚于畏陛下,是窃夺君上大权:第三,陛下有善政,嵩必令世蕃对他人说:“皇上没有考虑这个,是我建议而成。”是掩盖君上的治功;第四。陛下令严嵩票拟,但嵩却令其子世蕃、义子赵文华代拟,所以,京师有“大丞相、小丞相”之谣,是纵容奸子僭窃君权;第五,严嵩的子孙未曾有一人从军作战,但却以军功受官,是冒朝廷军功;第六,奸逆仇鸾已下狱论罪,贿世蕃三千金,荐为大将,是引背逆之奸臣;第七,前俺答深入,击其惰归,是一极好战机,兵部尚书丁汝夔问计,严嵩不让战,是误国家之军机;第八,内外大臣,被其中伤罢兔者,不可胜数,是专黜陟之权柄;第九,凡文武官员升擢,不论才能可否,但以贿赂多寡来衡量。为了贿赂严嵩,将帅不得不剥削士,官吏不得不盘剥百姓,致使土卒失所,百姓流离,流毒遍海内;第十,自嵩用事,风俗大变。严嵩好利,天下皆尚贪,严嵩好谀,天下皆尚谄,是蔽天下之风俗。
看到这里,萧诗晴的脸色已经变了,她颤抖着将奏疏反过来,又见上面写着,严嵩的十大罪是依靠“五奸”才得逞的。其五奸大略分别为:一,贿赂皇上侍从,凡陛下言动举措,莫不报嵩,使陛下的左右成为严嵩的间谍;二,控制通政使,使陛下的喉舌成为严嵩的鹰犬;三,与厂、卫的官员构结婚姻,使陛下的爪牙成为自己的亲戚;四,操纵言官,根据他的爱憎进行论刺,诸臣宁可负国家,不敢忤权臣,使陛下的耳目成为严嵩的奴隶;五,笼络大臣,把有才望的官员网罗到自己的门下,连络蟠结根深蒂固,各部堂司大半都是其羽翼,是使陛下之臣都成了严嵩的心腹。
最后,上疏之人恳请皇上讯拿严嵩父子,以正国法,或将其削籍为民,驱出朝廷。
萧诗晴将奏疏翻过来,奏疏的落款处写着三个字——杨继盛。
她霍然抬头望向嘉靖。
她自然知道杨继盛,他是徐阶的学生。
“如何处置他?”萧诗晴深吸一口气,静静地问。
嘉靖笑了笑:
“放心,经锦衣卫调查,杨继盛是诬指。已令锦衣卫将杨继盛缉拿下狱。”
萧诗晴骤然松了口气,又听嘉靖道:
“不论他们怎么斗,凡借朕的儿子当剑的,朕绝不轻饶。”嘉靖手指缓缓扫过杨继盛的奏疏,随即手上一用力,将那封奏疏揉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