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兵只是觉得又平白多了不少烦恼,倒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赵红兵的确有点大意了,他在这个城市的一亩三分地混得实在是太明白了,二十多年来,敢跟他叫板的也就是那么三五个人,早就被他逐一收拾了。 方方面面的领导,也都多少有了点交情,赵红兵是真不把一个看守所的小管教放在眼里。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看守所新换了领导,打点了吗沈公子在外面跑的 事多,恐怕是早就忘了。像是赵红兵这样有油水的嫌犯不抓紧给领导打上小进步,人家领导能高兴吗再大的江湖大哥,到了这里,也得归人家管。
不能说是因为没打点领导,赵红兵才被故意分进了这么闹腾的一个号。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打点了领导,他肯定不至于被分配到这里。
不管怎么说,赵红兵是摆脱老轮和甫志高了,进了新的号子,一样的二十多平米的小监舍,一样的二十来个人肉挨着肉。赵红兵跟大家简单地点 点头,报了下自己的名字,简单跟大家打个招呼,然后顺手扯过来一本刑法看。其实,赵红兵是在观察号里的形势,他想知道这个管教口中的灾难似的看守所究 竟是什么样的。赵红兵故意没跟大家多沟通,在未来几天他都不会跟大家沟通。因为,他暂时还不愿意跟谁走得太近。
赵红兵太了解对付这些嫌犯的流程了。这流程无非就是发现刺头,打压刺头,改造刺头,收为己用的过程。
这个小小的二十多平米的监室,就是一个小社会,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但是大体可以分为四类:
1.暴力型:这类嫌犯通常在外面也是大混子,多是因为杀人、抢劫、贩毒、重伤害等罪入狱,入狱以后继续着外面的横行霸道,在号子里面拉帮结派、作威作福。通常所说的牢头狱霸,就是这样的人。
2.马仔型:这类嫌犯通常年龄不大,家庭背景也不太好。他们心甘情愿地为牢头充当打手,有时一包烟就能把他们收买。这些狐假虎威的人动起手来,没轻没重。
3.打酱油型:这类嫌犯通常是经济犯、贪污犯,他们都不是江湖中人,进了号子很偶然,他们多数都具备一定的经济条件,是牢头狱霸的榨取对象。他们对在号子里称王称霸不感兴趣,只想破财免灾。
4.冤大头型:这类嫌犯通常是qiáng_jiān、盗窃案之类的,没什么背景,做人又不会左右逢源,只能干最重的活,挨最毒的打。
以上这四类人,在任何一个号子里都有,而且,缺一不可。因为这些人构成了一种生态平衡,没有牢头狱霸不行,没有挨欺负的冤大头也不行,牢头狱霸没打手也不行。这是中国看守所的传统文化,据说自古至今都这样。
已经是第三次进看守所的赵红兵当然深谙其中之道,既然这个号总发生冲突,那么就说明这个号子的生态平衡乱套了,而乱套的原因,一定是牢头狱霸太多了,暴力型的嫌犯间发生了冲突。而且,这个号里的人总体来说比较年轻,二十多岁的占了一大半。
手里拿着一本刑法的赵红兵明显感觉得出大家对他也很好奇。因为这些嫌犯肯定也多少听过赵红兵的名字,今天终于见到活的了。而且,赵红兵有点太沉默了,让人摸不着头脑。
赵红兵昨天一夜都没怎么睡,有点疲倦,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大概睡了半个小时,就被吵醒了。
赵红兵睁眼一看,发现一个精瘦精瘦的30岁左右男人在骂一个20岁出头的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男孩。听对话,这个30岁左右的男人好像叫老七,而这个男孩叫小李子。
老七说:把水弄得到处都是,说你多少次了
小李子扭扭捏捏,一言不发,拿着脸盆直挺挺地站着,但看他的表情,似乎是有点不服。
怎么着,说你你还不高兴了
没有。小李子说话时不看人,羞羞答答的,像是个小媳妇。
你能不能抬起头来说话
我看不清。
瞎子
我就是近视,我不是瞎子。
说你瞎你就瞎
我不瞎,我进来时眼镜被没收了。小李子好像有点不满。
这小李子不但有点娘娘腔,而且还有点磨叽,老七说一句,他就顶一句,毫无意义。赵红兵听得很心烦。不过,赵红兵眯着眼睛,没说话。
老七恼了: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我不是一直好好说话呢吗是你不好好说话。
你挨打没够是吧
你凭什么要打我
我我是看你年纪小不愿意打你
我小怎么了我也是个人
小李子这通穷对付彻底把老七给惹恼了。
老七从铺上站了起来,怒吼一声:傻逼别他妈的说话了,我烦你
又不是我想跟你说话。是你找我搭话小李子挺不高兴。
谁找你搭话了,你这个精神病
你说谁是精神病我只是抑郁症。
你就是精神病
我是抑郁症
操你妈
老七彻底恼了。不但老七恼了,连赵红兵听着小李子的无聊对话,也觉得心烦意乱。
小李子被骂以后,站在地上拿着脸盆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居然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精神病,别哭了老七接着骂。
我不是精神病。小李子哭哭啼啼。
这时,一个长得很敦实的中年男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别哭了,行了,小李子,快收拾收拾东西吧
这中年男人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小李子哭得更大声了。
这中年男人看起来心地不错,下了地,拍了拍小李子,说:老七也没啥别的意思,他那人就是性子急。
那他为什么骂我
谁急了不骂句人啊中年男人的耐心实在是太好了。
他骂我没什么,可他为什么骂我的母亲我母亲是个慈祥、善良、可敬的女性,她是一个那么好的人,还生我养我。他凭什么骂我的母亲
赵红兵被这小李子气得乐了,号子里很多人都乐了。
你们笑什么小李子擦了一下鼻涕,装作恶狠狠的样子。
一个和小李子岁数差不多的痞里痞气的男孩说:没笑你,你是我的亲哥,我哪敢笑你。
你就是在笑我小李子说。
别,别,别,别朝我来我怕死你了。在这号里,我最怕的人就是你。
你怕我干什么我又不打人。
你要是打人我还真就不怕你了。
那你怕我什么
我怕你精神病
我是抑郁症,还不算精神病。
操
怎么你凭什么说我是精神病。
你没精神病,我有精神病行不
你好像确实是有。
我操你小痞子的操你妈到了嘴边上,想了想,又生生给吞了回去,但是口型已经做出来了。
你也想骂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慈祥、善良、可敬
小痞子没敢搭茬儿,朝老七喊:你招惹他干吗
老七嘿嘿直乐:你嘴贱,非跟他搭茬儿,有你什么事啊
小痞子恨恨地说:这下算是完了。
中年男人语重心长地说:你们都别说了。按我看啊,小李子犯这案子没啥大事儿,只要一鉴定,肯定能鉴定成精神病,马上就给放了
中年男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小李子悲愤地说:张叔,你也说我有精神病
没,我不是这意思我真不是这意思
连你也瞧不起我
就在此时,一声断喝传来:都别吵了该干嘛干嘛去
赵红兵自己心里都为这声断喝叫好了,要是这人不喊这一嗓子,小李子说不定还得磨叽到什么时候。再磨叽下去,赵红兵都要张口骂人了。
小李子又想接话,中年男人示意他别说话。
这次,小李子终于忍住了。
赵红兵循着声看过去,原来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魁梧汉子,睡在离自己不远的铺位,浑身肌肉疙瘩,左手上还有文身,一脸凶相。
赵红兵一看就明白了,这人就是个暴力分子,而且还是个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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